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燕宫辞--卷一 作者:湖琚 文案 陈钰遇见晏灼便是犹如千丈冰封之上开出一支棣棠花,一个冷血无情却偏偏动情,一个心有所属却被迫分离。 充满硝烟的年代里,爱情是那一抹最绚烂的烟火。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灼,陈钰 ┃ 配角:梓康,梓欢 ┃ 其它: ================== ☆、梁山   当一抹曦光在梁山顶晕开时,山下的梁都渐渐苏醒。敞开的内城门口,过往商贩挑肩搭臂,无一不被严加盘查,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混在人群中,慢慢向城门靠近。   “今天也不知是发的什么疯,一大早就盘查,等到进了城,太阳都落了,这菜还怎么卖得出去?”那人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上放着的木框,里面是一些新鲜的蔬菜,青枝绿叶,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旁边的人劝道:“你也别急,我们这不都等着吗?”   “平日里都不盘查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也跟着有些好奇。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道:“我昨天晚上出城时还看到京畿卫出城了,看来真有大事要发生了。”   “连京畿卫都出动了,也不知道这次是抓什么人?”   “大概是别国的细作混进来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年头哪个地方没个细作混进来?更何况是咱们魏国的都城。”   队伍行进很慢,牛车周围的人渐渐面露不耐之色,唯有那坐在车轼上的女子面容沉静,丝毫没有不耐之色,左手执缰,右手执鞭,跟着人群慢慢地向城门口移动。   这辆牛车占了很大的面积,因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上面的女子也被别人漫不经心地多瞧了两眼,身上穿的是用葛布裁的衣服,样式是交襟广袖圆裾裙,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用红色的桃木簪子簪住,这样的打扮在这繁华的都城是最平常,最不起眼的。   但是也有人注意到了牛车上放着的一个乌黑色的四四方方,约六寸长宽的箱子,被擦拭得干净光亮,可见其主人是个非常心细的人。那箱子上面刻着的是一幅画面,内容是许多人盘膝坐在地上,那些人中间有一个人正屈膝蹲在一个人身边,一只手搭在那人左手上,微微垂首,面容沉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股淡浓相宜的药味从这个箱子里散发出来。   日头有些偏移,那女子不急不缓地将牛车停在了宫阙之下。下了马车,左手一抬,一块印有“章含”隶书字样的黑色令牌显出云袖,守卫一见,恭恭敬敬地行礼。   及至宫门内,百尺之外站着的一个内侍连忙迎了上来,想必是等了有一会儿了,一上来就苦着脸道:“姑娘呦,今日何故晚了这么久?”   晏灼眉眼间清淡的笑意未变,只是道:“城门今日有盘查,便是在那里耽搁了一会儿。”   那人闻言,嘴里哼了哼,说道:“您直接把章含宫的牌子拿出来,还有谁敢拦您?”   晏灼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那令牌是梓欢给的,只是为了方便晏灼进宫,可不是拿来到处招摇的。   说话这会儿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已经离了宫门,直往太子所住的乾元殿而去。   太子乃是王后早产所生,先天不足,身体羸弱,魏王令晏中子担任太子医官。六年前,晏中子奉魏王之命走访天下以期找到根治太子的药方,而太子医官的重任便落在了女儿晏灼的身上。   远远就看见一个纸鸢在乾元殿上空飘着,晏灼心中奇怪是谁在太子宫里放纸鸢。上了阶,便见到前面廊檐外站着一群宫人,但是最先让晏灼注意到的还是被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中间的那个身影。她身穿绛色的织锦广袖交襟圆裾宫服,腰配同色的宽镶玉织锦腰带。即便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的高贵气质还是让人不能忽视。   天下人都知道,魏王宫里只有一个女主人,她不是后妃,而是魏王独女,太子胞妹,魏国的朝宁大公主梓欢。   一个宫人奉上剪刀,梓欢拿过来将手中的线剪断,那支白色的纸鸢渐渐随风飘远。她将剪刀递回给宫女,轻快地走到廊下,伸出手与榻上的人伸出的手交握,一个旋身,便顺势也坐到榻上了。   那榻上的人执着梓欢的手,面上的笑容如同能融化万里冰封的三月暖阳。他外面严密地罩着大氅,一头如墨般浓黑的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他轻轻靠在软枕上,曲腿坐着,显出一丝慵懒的闲态,但是那苍白得犹如覆上一层冰晶之物的面容和异常消瘦的身形却显示出了他先天的不足,连帮梓欢挽起耳边的碎发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我每天在这里放一支纸鸢,让它带走哥哥的病痛,这样,哥哥你很快就能好了。”如珠玉轻轻落盘的声音,清脆的嗓音透出一抹坚定。   少年不置可否地一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是陈国流传已久的习俗,你也知道?”晏灼走到廊下。   少女看到是她,亲密地拉着她的手,说道:“燕儿你来了。”   燕是晏灼的小名儿。   晏灼在榻边坐下,帮梓康拢了拢大氅,道:“冬天的风冷,怎么坐到外面了?”   “是我要放风筝,才让太子哥哥来外面的。”梓欢解释道。   “今天的太阳这么好,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很显然,他的肺气不足。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咳了起来,晏灼连忙轻轻地给他顺着背。梓欢见哥哥咳的难受,吩咐宫人道:“快将太子扶进去,可别染了风寒。”   晏灼把完脉,梓欢立刻凑上来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样?”   晏灼一边拉着太子的手放在被衾下面,一边说道:“吸入了些冷风,没事儿的。”   梓欢听到晏灼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了看太子一眼,自从晏灼出现,太子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晏灼的面容,此刻更是毫不遮掩地直视着她。   梓欢羞然一笑,道:“我去让他们准备药材,你们先说说话。”   然后带着内殿服侍的宫人们出去了,将这私密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梓欢这明显的意图,让晏灼不禁有些羞恼,梓康却笑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拉过晏灼的手,抚了抚,道:“手有些凉,一定是一大早赶车,冷吗?”说着双手将晏灼纤细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的揉搓着。   “别给我捂手了,你的手好不容易暖和些,可别又冷了。”说着就要收回手,梓康却不放。   晏灼不禁抬头看向梓康,却被他眼中温柔的眸色深深吸引,这目光她看过很多次,可每次她看见了都像是掉进了蜜罐里一般,让她舍不得出来。   “你为了给我看病,冒着严寒的风赶那么远的路,而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暖暖手这样的小事。”那声音羸弱,可是说出的话却有力的击打在了晏灼的心房,她想要笑着说没事儿,可是心里酸的她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她的辛苦付出,他都知道。   她看着交握的双手,很有一种感觉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后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顿时热泪盈眶。她反手也握住了梓康的手,坚定地说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都可以的。”   是的,自从遇到了他,她的一切也都交付在了他的身上。   外殿的廊檐下,两个宫人支起一个小火炉,其中一人燃火,另一人在瓮里取了四斗水,然后将一包药材倒进去,盖上盖子。   两人动作娴熟,不一会儿,罐子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粘在皮肤上有些凉意,而闻在鼻子里却是浓浓的辛味。   殿门早就被悄悄地关上了,一众宫人皆无声地垂侍在殿门外,隔了一扇门,殿内昏暗无光,一只半人高的鎏金青铜香炉空置在外殿的正中央,榻几上纤尘不染,上面放置着一个半臂高的描彩三足铜尊圆鼎,殿内设有青色幔帐,都被青色的织锦宽带束着,静谧地低垂到了地面上,在光滑的黑石面上印出一道暗影。内殿与外殿相连处,竖着一道半丈高的画着墨色山水的屏风。隔着屏风,晏灼与梓康相对而坐,双手交握处传递着温和的暖意,殿内寂静无声,仿若时间静止,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整理了一下原来的小说,改了蛮多。 ☆、梁城血战   此时的梁城外,魏国士兵追赶这群不明身份的人追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将他们围堵在了梁山的小道上。彼此刀剑相对,林子里充满了杀气。   被围着的大概有二三十人,随着魏国士兵的逼近,他们背对着背,肩并着肩,以围护之势紧紧地守卫着中间的那个年轻的男人。   孟昭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他穿的是普通麻衣,但是面容清俊,身姿卓越,气质孤傲,孟昭虽然不能猜出他是哪国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普通的细作。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追着他跑了大半个梁城,才把他堵在了这里,却不想还有人接应,显然这人混进梁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那么他来梁城的目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想到这里,孟昭杀意顿起。   孟昭拔出配剑,那剑身散发的幽幽寒光映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让他的眉宇间增添了冷肃的杀气。长剑直指面前的男人,命令道:“杀!”   一个“杀”字如战鼓鼓点一般,魏国士兵如狼似虎般冲了上去,短兵相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男人始终被围护着,一丝鲜血也溅不到他身上,但是随着战况的激烈,他的神色越来越冷,杀意慢慢在他眼中聚积。乱军之中,男人看着马上端坐着的孟昭,突然瞳孔微缩,仿若是从暗狱里走出来的魔鬼,周身迅速凝聚起一股煞气。他突然拔刀,直奔马上的人。   孟昭反应极快,也不甘示弱,指剑相迎,一跃下马,向来者刺去,那人举刀挡剑,不一会儿,两人已过数招。孟昭剑法精妙,身形灵动,那人虽然会武,但是与孟昭相比,却是差得远了,不一会儿,身上已经被划开了几个口子,但是凭着他不要命般的打法,孟昭也受了几刀。   “主子,你不能有事,快走吧!”欲要再战,一个死士拉住了他。看到他眼中的血色与坚定,男人略一迟疑,转身杀出一条血路。孟昭见他要走,立刻上前两步,举剑要刺,却被一个死士用刀挡住了,孟昭急于要追那人,有些分心,竟摆脱不掉死士的纠缠,眼睁睁看着他逃开了厮杀的人群,往密林深处而去。   其他死士迅速结成一道人墙,阻拦着要追击的魏国士兵。   他的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其中最重的要数胸前和腹部,前襟已经被血浸得好似水洗一般。成串的血沿着他的衣襟流下来,他一手紧紧地捂住胸前的伤口,林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辨不清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循着血迹找来的魏国士兵紧跟而来。面前是一条浅浅的小河。   “公子,血迹没了。”   孟昭看着水面,若有所思,半晌,他下令道:“朝水里放箭。”   士兵拉满弓,顿时箭雨没入水面,那“哗哗哗”犹如暴雨击打水面的声音惊起了附近栖息的鸟儿一阵阵的哀鸣。   水面再无动静时,黑色身影猛地冲出水面,随着他的动作,他周围的水面迅速晕开了血红的颜色。他看了一眼早就没人的岸边,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大概是失血过多,冷峻的面容苍白到几乎透明,他一步步挪到岸边。劫后余生,已是精疲力竭。任由身子向后倒在了泥淖中。   林子复归于平静,幽冷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座座高阙拔地而起,飞檐斗势,长长的陛阶直达云霄,复道相连,宛如飞虹,廊腰曲折蜿蜒,贯通着整个长安宫的殿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整个宫殿被宫卫织起的一张大网,严密地把守着。长安宫静穆的氛围让晏灼有些紧张。   夕阳半垂于宫墙上,昏黄的日光从打开的殿门投射进来,那黑色的地砖反射出淡淡的华光。   晏灼跟着宫人进了大政殿,魏王正坐在王座上,似乎就等着她来。   “晏灼拜见大王。”她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没有消减声线的颤抖,她的视线只挨了一下魏王就立刻落在了地板上。   十几年了,她自认为已经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在面对着魏王时却瞬间崩塌了,晏灼不禁在心里自嘲:那可是掌握着她晏氏一门的魏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晏氏便化作了飞灰。而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在他面前颤抖?不在他面前惧怕呢?   这个男人从很小的时候就进入了晏灼的记忆里,也正是他,生生地扭转了她的命运。   “不必多礼,坐吧。”上座的魏王,声音沉稳中带着疲乏,大概是刚刚处理完政事,有些疲累。   此时宫人拿了一个软席放于下首。   “谢大王!”晏灼行一礼,便坐了下来。   “太子自小体弱多病,这些年辛苦你晏氏父女了。”   “大王不必言此,照顾太子乃是晏灼分内之事。”   魏王眉头微微拧起,表情有些不悦,似乎不赞同晏灼这套近乎般的说辞,但也并未过多的表露,继续道:“寡人也知道你住的地方离宫甚远,本不想让你再来这里见寡人,但是每次寡人派人去东宫问你太子病情,总是一个回答,想必这其中另有隐情吧。”   晏灼心中微惊,不敢说话。   魏王自顾自道:“梓欢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总是为寡人着想,于太子病情上总是报喜不报忧。”每每提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魏王整个人就变得温和许多了。   “大王政务缠身,公主也是不想烦扰大王,况且太子病情稳定,否则哪里敢隐瞒不报?”   提及太子,魏王心思回转,不再纠缠梓欢的事情了,沉声问道:“太子病情如何?”   晏灼答道:“大王不必忧心,太子殿下病情稳定,现在时已入冬,只要不受寒,就不会有大碍。”   “寡人不想听这些。”只有谈到太子的病情时,魏王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才会出现沉痛。   “难道不能根治吗?寡人想要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太子。”   面对魏王的言辞逼迫,晏灼只能低头沉默,因为她自己也是没有把握能够控制梓康的病情,更何况是根治。   看着晏灼沉默,魏王心里一阵烦闷,不由冷了神情,说道:“你退下吧。”   晏灼只好行礼告退。   孟昭回家后,甲胄未卸,带伤来到父亲的书房。孟勇出身名门,少年从军,身上带着一股刚毅的贵气。   孟勇看到狼狈的儿子,着实吓得不轻,连忙扶他坐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让你去抓人,怎么倒像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孟昭喘了口粗气,道:“父亲你跟我说只有三个人,所以我带的人不多,谁知他还有同伴隐于城外。”   “你与他交手了?”   孟昭点点头,说道:“我这伤便是拜他所赐,他也被我重伤了。”   孟勇看着孟昭一身的伤,眉头紧紧地皱着。   “你可查到他是哪国人?”   “没有,不过我觉得他并非普通细作,那些人都称他主子。”   “这人有死士,且行动缜密。”半晌孟勇深深忧虑道:“此人不简单呀!”   这时下人来报说大夫来了,孟勇赶紧让孟昭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都没人看呢?都没信心写下去了 ☆、相救   沿着来时的山路回家,晏灼进了林子就感到有些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血腥味儿。晏灼不禁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她悬着一颗心,继续驾着牛车往前走。   味道越来越浓,晏灼被这味道刺激得有些想呕吐。终于牛自己停下了,不安地在原地刨着土。眼前的场景让晏灼不禁睁大了眼睛,饶是自己从小行医,见惯了尸体和血,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住了。   前面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把路从中阻拦。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跳下了车。她迟疑片刻,终是朝尸体走去。她翻看那些尸体许久,却没有发现活者,晏灼判断:他们的身体不是很僵硬,应该是今天申时左右。这些是什么人呢?又是谁杀了他们?   这些尸体并不是散漫地分布,而是朝着路旁一个林子延伸,看来是要逃亡,却遭遇阻拦,晏灼在心里叹息一声,不知是谁这么残忍,杀了这么多人。她顺着方向也进了林子,一路走来,她一个个地翻看尸体,但是都没有发现生者。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头顶时不时响起几声鸟鸣,晏灼感觉自己像是身处在阴暗的地狱一般。   穿过密林,到了小河边,此时天色有些暗,但晏灼还是看清了不远处河岸边躺着一个人。她走了过去,见那人半趴着,左手放在头颅旁边,她伸手在那人左手腕处探脉,竟发现还有脉息。打量那人的穿着,心中想:此人身着打扮皆与前面见过的那些尸体穿着一样,难道是那些人的同伴?   她轻轻翻转过那人,此时他面色苍白,脸上隐隐带着痛苦的神色,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冷的,晏灼翻开他前胸的衣襟,看到一条三寸长的伤口,大概被水泡过,伤口边缘肿胀泛白。   “冷!”无意识地低喃着,勾起了晏灼的怜悯之心。她见那人卧在泥沼之中,便将他扶起,搁在背上,往岸边的草地上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放到草地上,她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   这人体型虽然偏瘦,但是身量颇高,要把他带出这片林子,晏灼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她忽然想到她的车,便起身往来时的路走,那牛儿正等着她的主子。晏灼拉着它从旁绕过尸体,到了那人昏迷的地方。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将他半扶半拖着弄到车上,晏灼舒了口气,也爬上了车。此时夜色正浓,山路崎岖,她便将车赶到最近的石屋。这石屋是附近几个村的人共同建的,平日要去集市,得走大半天的路,这石屋便是供人们中途休息的。   晏灼将牛栓好,背着那人进了石屋。屋里备有干柴和火引子,很快火生了起来。靠近温暖的火,晏灼全身才恢复一些知觉,直打了个哆嗦,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原本修长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身子还微微颤抖着,无不透露出一股虚弱。她拿起他的手,放在火边烤。   他的手被冻得犹如冰块,又冷又硬,此刻只怕是血液都冻住了。晏灼两只手包住他的手,给他轻轻揉搓着,大概是感觉到了温暖,男人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感觉他的手温暖了些,晏灼打开药箱,翻出一个瓶子,仔细地给他的伤口清理上药。   不知何时睡着的,晏灼只觉得浑身冰冷,慢慢地醒了过来。愣怔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石屋里,先前还救了一个男人,她赶紧起身将火引子点着,拢了柴,又烧了起来。   晏灼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发现他脸颊红晕,忙探他的头,竟有些高热。晏灼急忙在药箱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一瓶药丸,倒出一颗放进他的嘴里,那人似乎有些意识,将药丸吞了。她端正身子,不敢再睡了。   火再一次熄灭,地上的男人是被冻醒的,山中的冬天比城里要冷多了。他无力地睁开眼睛,慢慢地撑坐起来,当看到旁边还有陌生人时,迷茫的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正这时,女子醒了。   晏灼睁开眼,似乎没想起自己在哪儿,眼中一片混沌。她坐了起来,视线突然就对上了他的,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挽起一抹笑容,原本混沌的双眼绽放出柔和的光芒,她看着他,关切地问道:“你醒了?伤口痛不痛?身上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你是谁?”眼神明明像利刃般,却因为沙哑的声音失了大半的气势。   “我是附近的村民,也是大夫,看你昏迷在河边,就把你带到这里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身上的伤口,泡在水中时还火辣辣地疼,现在居然没什么感觉了。想来是眼前这女人上了药的。他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就一夜而已。”晏灼回道。   他低垂的眼中重现杀机,手想要握拳可是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心里低低咒骂一声。   算了,她应该只是一个山野大夫,应该不会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行踪。掩下心事,便要站起来。晏灼见他力气不足,便赶紧上前扶住他,那人却是躲开了晏灼的触碰,并且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晏灼便退了一步,无声地注视着他。   男人走到门口时,顿感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中恍惚映入一个温和带着怜悯的眉眼。 ☆、初识   僻静的向阳村,因为在山的阳面,因此而得名。清晨炊烟袅袅,山雾缭绕,太阳的光辉还未照耀过来,山里树木枯枝叶落,但也有几处红色,不知是什么树,倒也在这冷肃中添了些颜色。   男人再次醒来时,是被一股药味薰醒的,他难受地皱着眉,五官冷硬的线条因虚弱而显得柔和了许多,身上的伤口被白色葛布包裹,不觉疼痛,倒是有一抹凉凉的感觉。他打量着这间屋子,陈设简单,就一张榻,旁边有一个架子,上面放满了药瓶。他起身,走出了屋子,外面连着一个厅堂,厅堂很小,也就能容七八人,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案几,上面放着一个药罐。他忽然想起在石屋时,有一个女人说她是大夫,难道这是她的家?   这个院落很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都快遮住了竹篱,唯有从门扉延伸到中室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院子边上还堆着一堆破烂的废弃物,整个院子看上去像是有好几年没人住过了。   这时从旁边的房子里传出一丝响声,他走了过去。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女子背对着他蹲在灶间,正在往灶里填柴。   “你是谁?”   女子闻声转过头来,正是昨日石屋中的女子。   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说道:“我是昨日救你的医者,这是我家。”   “是你救了我?”   晏灼点点头,道:“你受伤昏迷,我在河边看到你的,后来在石屋里,你又昏倒了,我就带你回我家了。”   他环顾一周,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向阳村,你背后的山是余隐山。”   “余隐山?”   “余隐山旁边,就是梁山了。”她以为他不知道,所以指了指不远处那座高高的大山。   他极目望去,那座山非常的高,离得也近,站在这里望过去,让人产生一种自己非常渺小的感觉。山上面还缠绕着白色的雾气,仿若那山顶已经在云端之上了,相较于梁山的高大雄壮,旁边的余隐山就像是一座小山丘一样。   他尚在出神,晏灼走近一步,见他脸色苍白,担忧道:“你失血过多,身上又有伤,应该好好的休息,不宜多动。”   他转头看着晏灼,只见她眼中带着关切,模样真诚。   晏灼又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他暗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我叫郗尔。”   “郗公子。”她又走近几分,“我刚刚做了饭,公子请先进去吧,我待会端过去。”   郗尔点点头,转身迟疑了一下,又回头,想说什么,见她已经转身往灶房走去,便作罢。   郗尔走进中堂,在那唯一的案边坐下。那个药罐已经空了,里面还有一些药渣,应该是那个女人倒完了药没收拾干净。   再联想到院子里满院的杂草,堆得高高的废弃物,很显然,这个女人生性懒怠,不懂得治家,可是看她面貌清丽,举止容雅,陈钰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心中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来信   桌上摆了三个簋,里面还冒着热气,闻着这个味道,郗尔不禁皱起了眉头,晏灼察言观色,说道:“这味道你一定闻不惯吧?这些都是用草药煮的菜,你重伤在身,这些都有利于你伤口愈合。”   郗尔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防备,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帮我治伤?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晏灼一愣,她救过无数不认识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直白地问她。   晏灼认真地说道:“我是个医者,对于受伤的人,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就算你是我的仇人,跟我有什么过节,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至于你和别人有没有仇,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现在我已经把你救了,说这些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神色平淡,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说话时的样子很真诚恳切,郗尔面上也露出一抹笑意,大概是表示一番赞赏感激之意,然而心里却是对眼前这女人狠狠地嘲讽了一番。若是在太平盛世中,或许大部分人会感念于她的善良,但现在是大争之世,国主尚且只顾江山安稳,国土不失,哪里管得了社稷纲常?严刑峻法早已经失去了震慑的力道了,偷盗杀人更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个女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把路边不认识的陌生人带回家!   不过郗尔还是感到很高兴的,面前这个女人心性愚钝,容易拿捏掌控,那他也就能在这里安心地养伤了。   想到未来还有几天要和她相处,郗尔便道:“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我姓晏,单名一个灼字,小字燕。”   “晏姑娘,方才听你之言,很有一番道理,想必也是受过诗礼熏陶,不知祖上贵干?”   晏灼淡了笑容,那妍丽的眉眼间也染了些哀愁,“祖上却是富贵过,后来家道没落,不提也罢。”   郗尔看出是提到了她的伤心处,也不便多问,于是两人各自用饭了。   晏灼拿起勺,给他盛了一碗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郗尔接过,看了看手中的碗,他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可掩饰的嫌弃。手中盛汤的是那种红色的用一般的土烧制成的陶碗,这种下等平民用的东西很是粗糙,他甚至怀疑这东西装的汤到底能不能喝,他皱眉看向了对面的晏灼,而晏灼已经开始吃起来了。   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对面的人的嫌弃,反正她的容色平常。   陈钰迟疑了一会儿,无奈此时已经饿了,他看着手中的碗,咬咬牙,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股子辛寒的草药味充斥着整个口腔,陈钰喝汤的过程中那眉头从未松懈过。   晏灼将父亲的房子收拾出来让给郗尔住,然后去了村里匠铺张大爷家定了四个簋。出来时正遇上公孙甫,他年纪轻轻便在梁城谋了个驿差的官职,平日里也总帮衬着村里的人,在村里颇受人尊敬。   “公孙大哥,你回来了!”晏灼常常去梁城,走得早了,两人便一路,很是熟悉。   公孙甫笑了笑,说道:“我正准备找你去的,你爹爹来了信给你。”   晏灼迫不及待地接过,这还是晏中子离开后第一次写信回来。晏灼对着他连声道谢,拿着信一路跑回家,到了门口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于是转身往不远处一个水塘边走去。拆开布帛,展开白色的绢,父亲熟悉的字映入眼帘,仿佛是望着父亲的脸一般,晏灼一瞬间湿了眼眶。   我儿灼,自离家六年,父亲漂流六国,不便书信与你,心中甚是挂念。不知你一人在家,尚有热食?   晏灼读到这里,眼泪早已忍不住流了出来。   为父曾拜访墨山寂南,得到一张古方,或可救治太子。按照古方所示,药材不难寻找,但是药引却是世间难寻的红灵芝。为父听闻二十余年前,陈国王子为医治陈王,在墨山寻到一株,然未还宫,陈王仙逝,但不知那株红灵芝是否还在陈国王宫?也不知墨山是否还存有红灵芝?为父欲在墨山周转打探,不过数月便回,女儿须好好照顾自己。父辞!   简短的信,晏灼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的神情有些呆滞,大脑里一片空白,唯余一个念头在不停地闪动着---梓康有救了,梓康终于有救了。   这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她渴望水源,终于有一天,绿洲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种连喜悦激动这样的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心情。   晏灼就好似行走沙漠的人,她在名为梓康的这片沙漠里走了十几年,现在,她终于看到了绿洲。 ☆、魏国长公主1   孟昭正赤着上半身,让仆人上药,忽然一个丫鬟进来禀道:“公子,朝宁公主来了。”孟昭赶紧在仆人的服侍下把衣服整理一番。   待仆从们退出了门外,梓欢才走了进来。她今日便服出宫,只穿着一件蓝色的云纹广袖交襟圆裾长裙,配着一个白色的绣着兰草的香袋,三千青丝皆束于身后,头戴一支玉簪,身姿翩跹,眨眼间便到了孟昭身前。   “我听居辛说你受伤了,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   “一点小伤,无碍的。”孟昭略抬手,行了个礼。   梓欢见他面色如常,便不再追问,只道:“我听闻前几日有细作潜进了燕子宫,此事是真?”   “是,但是那人是在山脚下被守卫发现的,并没有接近燕子宫。”   梓欢严肃的神色稍缓,看着他道:“可有查出来人是什么身份?”   “我已经找到了他这几天住的小客舍,那里的伙计说他是一个商贩,听口音像是南方人,住了三天了,身边有两个随从,每天都出去,晚上才回来。”   “外人都知晓父王在梁山上建了一座宫殿,是为了太子哥哥养病住的,谁会去那里呢?”梓欢双眼微眯,脑中想着各种可能。   “或许,他只是凑巧去了梁山。”   梓欢面上显出一丝残忍,道:“不管是不是凑巧,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梁都。”   孟昭想起了那日他命令朝水里放箭,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想来那人早就过了河或者是往另一边逃了。   “他受了重伤,应该还在梁山附近,我已经让人留意内城外城所有的药铺了。”   “不仅是药铺,外城周围的村子,尤其是靠近梁山的地方,都要搜查!”   “是。”   她的目光回落在了孟昭身上,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就不必去章含宫了,要趁着这个人养伤期间,把他找出来。”   回到王宫,已是申时,梓欢命车撵停在了长安宫。刚走完大政殿前的十二级丹陛,梓欢舒了口气,这时几个宫人捧着膳食从大政殿出来,正往她这边走。   “奴才参见公主!”   梓欢看了眼金器里的食物,问道:“大王没有用膳?”   “这会儿大王正在看奏疏,吩咐奴才们不能打扰。”   梓欢心头不禁担忧,父王年纪越来越大了,可那奏疏却有增无减,她常常听说父王总是忙到深夜才休息一两个时辰,就又要早朝。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   梓欢吩咐道:“你们且在殿外候着。”   来到大政殿门前,早有宫卫打开了门。梓欢走了进去,果见魏王正在看奏疏,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出现在门口。她脱下鞋履,悄悄地绕过一根铜柱,到了魏王身后。   “父王!”突然一叫,梓欢趴在了魏王的后背上。魏王被吓得惊掉了手中的奏疏,转过头正瞧见梓欢那俏皮的笑脸,原本满心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生气的瞪了梓欢一眼,点着梓欢的额头斥道:“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竟敢来吓父王!”   梓欢撅着小嘴,委屈道:“女儿只是想陪父王用膳的,哪有调皮了。”   之前一心用在国事上,倒也不觉得饿,这会儿听梓欢这么一说,才发现饿了。随即他笑着将梓欢搂在怀里,一手宠溺地点了点梓欢的鼻尖,高兴地说道:“你可真是寡人的宝贝女儿呀!”   梓欢随即扬起笑脸,道:“那还不吃饭?”   宫人布好膳食,梓欢拉着魏王坐了下来。   “父王,我可是好久没陪您吃饭了,真好。”   “你都这么大了,自然不会粘着父王,想你和太子小的时候,那可是一步都不离寡人。”   梓欢亲自给魏王盛了汤,捧到他面前,说道:“现在也一样要粘着父王,不然恐怕过不了多久,父王就该把我和太子哥哥给忘了。”   “胡说!你们是寡人唯一的儿女,寡人怎么会把你们忘了呢?”   梓欢面上故作天真,道:“吃饭是每个人每天都必须要做的,父王都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又怎么会永远记得离您远的儿女呢?”   魏王一愣,随即大笑,爱怜地拍了拍梓欢的后脑,叹道:“你这个丫头呀!”   “听闻孟昭受伤了?”魏王问道。   梓欢点点头,说道:“梁山守卫发现有人闯进了宫禁,大司马就让孟昭带着京畿卫去了,不想对方有接应,孟昭这才吃了亏。”   魏王闻言,面上一片冰寒之色,道:“梁城内外无不知道梁山宫禁之地,居然还有人胆敢靠近!应该是别国的探子吧?”   “恩,他们住的客舍里的伙计说是南方人。”   “南方?符国?陈国?还是宋国?”   梓欢看魏王沉下来的脸色,知道如果再让他想下去,估计这顿饭又吃不了了,于是说道:“父王,快吃饭吧,这件事儿臣已经交给孟昭了,相信他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我魏国地处偏东,从来不与中原有所冲突,怎么这次他们倒先惹上我们了?”   梓欢闻言,面上也是一片凝重之色。   这块大陆已经被分割了几百年,从以前的几十个国家,到现在的六国并立,大陆上的国家在慢慢减少,不正是应了那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运势吗?难道这种六国并立的局面即将要结束了吗? ☆、魏国长公主2   吃完饭后,魏王又要看奏疏,便打发梓欢回去,梓欢看着魏王眼底的黑影,知道他这几日定然没有睡好觉,心中不觉疼惜。   “父王要看奏疏,不如儿臣陪您看吧!让儿臣也为父王分忧。”   魏王看着梓欢,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女儿,却从小天资聪颖,尤其是对朝政有着极为敏感的头脑,所以梓欢很小的时候,他就让她接触一些政务,但是女子不能立身朝堂,为了避免朝臣垢言,他从未让她公然参与朝政。   “你想怎么帮寡人?”梓欢一听魏王答应了,心里很是高兴,面上也笑了起来。她推着魏王坐到矮榻上,并拿起被褥折放在一边,说道:“父王且靠着,臣给您读奏疏,有何指示,臣为您代笔。如何?”说完笑意盈盈地看着魏王。魏王想了想,随即靠在被褥上。   梓欢命人将奏疏搬到榻前,准备好笔墨,随即坐下,看着魏王,问道:“大王,可以了吗?”看着梓欢一本正经的模样,魏王笑着说道:“有劳魏卿了。”父女二人相视而笑。   梓欢打开第一个竹简,开始念道:“长鄞狱司上奏我王:今年秋,长鄞有雷电,大狱触电起火,烧死在押囚犯五人,逃七人,此乃上天之责,臣之罪也,罪臣请旨,请大王允臣带罪之身,捉拿逃犯,并降旨拨款修缮牢狱,以防有变。”梓欢念完后,将笔蘸饱墨,复抬头看向魏王,却见他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魏王道:“上天责罚,乃是地方官吏有失职之过,非一人之过,今后行事谨言行,长鄞官吏无论大小,皆自反省。至于牢狱之事,寡人全权交由卿处置。此次死伤的犯人,卿自查清楚,犯人家眷按律补偿。”   梓欢快速写完,封好放在一边,又拿下一卷。这卷是下个月祭祀用的祭文,梓欢露出一个深笑,开始念了起来。她故意放慢速度,声音越念越轻,好不容易长篇大论的一道祭文念完,梓欢抬头,见魏王已经闭上了眼睛,且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梓欢慢慢地起身悄悄地走了过去,试探着叫了几声父王,见他毫无反应,梓欢知道他是睡熟了。拿被褥给他盖好,梓欢转身本想离开,可目光看到了堆积在矮几上的竹简,她又回到矮几边,拿起竹简边看边整理,有些不懂的不能批定的就放在一边。直到夜已经黑了,殿内光线昏暗,梓欢才抬头。   大概是看的时间长了,身子有些酸痛。她扶着矮几勉强站了起来,看向魏王,却见他已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梓欢轻轻地踩着步子,走了出去。殿门被打开,梓欢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侍者问道:“公主是要回宫吗?奴才这就备车辇。”   梓欢道:“不必了,坐了一下午,先走一走。”   “不要进去,以免打扰到大王。”   梓欢交待完了,这才离开。   深夜的长安宫很寂静,每个甬道,殿阁,长廊都燃着宫灯,梓欢站在高高的复道上往下看时,不觉也被这夜景迷醉,她还是第一次看长安宫的夜景。高大的阙阁被这点点的灯光映衬,失了白日里庄重的气势,显得寂静平和。   冬夜的风有些凌厉地擦过梓欢的皮肤,她不禁拢了拢前襟,靠在栏边。四周太安静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是突兀的存在,呼吸不觉放轻了些,心也跟着陷进去一大块,空落落的。她每天都有事情要做,闲下来想问题的时间很少,或者说,她很少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她是天之骄女,是魏国的大公主,她的未来要么是和亲到别的国家,要么是嫁给魏国某个公族,可是这两个结局都不是梓欢想要的。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是也依附于魏国的王,如果将来这魏国的王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哥哥,她这个公主还能高高在上吗?   魏王一直睡到寅时初,宫人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进去。   大概是睡足了,身子也爽利了,魏王伸了个懒腰,问道:“寡人睡了多久?”   “大王睡了五个时辰。”   魏王一愣,又看向矮几上的竹简,问道:“朝宁呢?”   “公主昨天亥时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吩咐奴才们不要打扰大王。”   “这丫头。”魏王失笑。   “大王,现在已经寅时一刻了,大王要起吗?”   一听已经寅时了,魏王忙掀开被褥,让宫人们伺候起身。 ☆、山中生活   向阳村中,炊烟缭绕,郗尔尚在睡梦之中,就闻到了清粥的香味,还夹杂着淡淡的草药香,他知道这是晏灼在为自己煮药粥,刚刚醒来的心情就变得美滋滋的,竟有一丝奇异的满足感,虽然他自己从小都是锦衣玉食,仆从环侍,但被晏灼照顾和被仆从照顾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想着晏灼每天为自己上药煮饭,照顾自己细致周全,无微不至,连带着,晏灼这个人也越看越顺眼。   他打开门走了出来,此时他早已换上了普通的麻衣,是晏灼父亲年轻时的旧衣服,虽然穿着破旧的衣服,却仍难掩他那华贵的气质。   晏灼此时正坐在中室,案上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药丸撒了出来,而她正全神贯注地研究那些药丸,丝毫没注意到出来的郗尔。   晏灼低着头,食指和拇指揉碎了半颗药丸,然后拿起一粒碎粒放进了嘴里。她轻轻地慢慢地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仔细地感受着药丸的味道,时而眉头轻皱又舒缓,时而凝目深思又豁然。郗尔就那样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晏灼抬头看见他,像是才发现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般,转而笑道:“你醒了,灶间的粥还热着呢,你快去吃饭吧。”说着又低头钻研起刚刚捏破的一颗药丸,郗尔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一张绢帛上,上面工工整整却又密密麻麻地排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   他默默地去了灶房,不一会儿,又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坐在了晏灼的对面。   “这些药丸都是你做的吗?”   “嗯。”晏灼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他。   “你为什么把这些药丸都捏碎?你是在研究什么药吗?”   意外地,晏灼正要捏碎药丸的动作顿住了,但是她目光并没有看向郗尔,因此他也不知道晏灼的眼中此刻盛满了痛苦。   良久,晏灼面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那笑容和平时一样的温柔如一汪春水,只是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痛,道:“这些药丸都是我辛辛苦苦制的,可是并没有用。”   郗尔拿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他并不精通医理,也不知这里面是什么成分,只是道:“你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吗?是什么病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认识许多的名医,或许可以帮助你。”   谁知晏灼却是苦笑一声,道:“这病我已经钻研了十几年却是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恐怕这世上的名医也都没有谁能医治了。”   “十几年?”郗尔明显不信,打量着她的面容,道:“我看你也不过双十,若说是十几年,那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研究了?是你的亲人患病了吗?”   晏灼却是不答。   “你精通医术,随便去哪个公族家里都能得到赏识,你甘心待在这个小山沟里?”   晏灼这时才看向他,说道:“晏灼学医只是为了救人,并不想博取虚名。”   郗尔嗤笑一声,说道:“当今之世上,但凡有些才能的人,无不跻身庙堂,出将入相,名扬天下。你难道不想得到君王的赏识,发挥你的一技之长?”   晏灼闻言,顿时想到了自己祖父身死的悲惨遭遇,不禁面露哀戚之色,说道:“君王之恩,便如雷霆雨露,即便是能得到雨露的滋润,可也难保不会被雷霆所欺。”   郗尔闻言,一时竟有些觑然。他没想到山野女子竟然对王权有这般透彻的觉悟。   “这么多天,我只在这里看到你一个人,心下好奇,你的父母呢?”   “家母早逝,父亲在外经营草药生意,很少回家。”   “你一个女子,独自生活,多有不易,难道就没有旁的亲人依靠?”   晏灼道:“稍稍近一些的,都不在了,那些远亲也是许久没往来。”听到这里,郗尔心里忽然有个想法,正要往下深想,却又听晏灼道:“况且这里民风淳朴,左邻右舍互帮互助,我又自有一门手艺,勉强还是能养活我自己的。”   郗尔看着眼前散落的药丸,嘴角勾起一抹轻嘲,道:“你指的手艺就是炼丹制药?”   晏灼不置可否。   “这能赚什么钱?”   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之意,晏灼也不恼,只一本正经地说道:“晏灼凭借一身医术只为三餐温饱,并不图显贵生活。”   “那你以后呢?准备在这村子里找个老实可靠的农夫嫁了?”   晏灼闻言微愣,随即笑了笑,道:“也无不可。”   郗尔想这女子原来应该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遭了难,应该是满门牵连,所以才会连个近亲都没有,而今听了她的一番话语,只觉得这女子甘于平庸,应该是个安守本分的人。   “公子是哪里人氏?”   郗尔来了两天了,晏灼现在才问起自己的身世,看来这女子对待陌生人毫无防备。   “我是陈国南平人,家中经商。”   晏灼心中一紧,陈国?自从她收到父亲的来信后,她就对陈国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你此次来魏国是?”   “一是游历,二来照看家中的生意。”   “你是陈国人,那应该对陈国很了解吧?”   郗尔微微挑眉,道:“你指的是什么?是人?景?”   “我听说陈国国土甚广,山林密布,草药也很丰盛。”   “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会知道呢?如果哪天你去了陈国,我倒是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晏灼但笑不语,眼中却是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伤。 ☆、情深互许   山中雾气还没消散,晏灼就赶着牛车离开了,郗尔站在窗子前看着她离开。许久,山中响起一阵悠扬的哨音,起起伏伏的,好像一段乐曲。郗尔口含食指,抬头看着被哨声吸引而来的白鸟。那鸟儿通体雪白,只头冠上一嘬红毛,极为鲜艳,它在郗尔头顶盘旋几圈后离开了。哨声隐,山野寂,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乾元殿和往常一样寂静,和这里的主人一样的安静。乾元殿是独立的一座宫殿,规模很大,南北走着半个时辰,东西走着半个时辰,里面有很多宫室,但是现在都空着,因为这里目前还只有一个主子。   院中种了几株桑树,叶子早已被秋风残卷,连着的一个紫藤的架子上也留着几片绿叶子。架子下面摆着一套石桌椅,一个很简单的布置,以往晏灼来这儿,都是直接进殿的,都没有好好的看过殿前的一草一木,现在却是有机会看了。   紫藤架旁边摆着一张软榻,太子正斜靠在软被褥上,一身厚重的白色广袖长袍裹在身上,只露出细白的脖颈,枯瘦的下巴,显得柔弱单薄。冬日的阳光正照着他的身体,晏灼看到这样的他,心里一阵抽痛,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透明到快要消失的仙子。   她走近,旁边站着的宫人见到她,连忙行礼,也惊到了正闭目养神的他。   “燕儿,你来了?”他微转头,嘴角仍带着那病弱但温暖的微笑,每每见到这样的笑容,晏灼原本疼痛的心也缓和了不少。梓康于她就是这样的存在,给她深刻的痛苦,但仅仅的一个笑却能让她苦痛尽消。   晏灼走上去,早有侍立在旁的宫人拿了个矮凳。晏灼坐下,问道:“今日为何不见梓欢呢?”   梓康闻言笑了,那笑里不自觉就带着点宠溺。   “孟昭的伤养好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人家骑马去了。”   “孟昭怎么了?”晏灼一时惊讶,要知道孟昭武艺高强,可不是容易受伤的。   “梓欢说是与人比武,误伤了。”   晏灼点点头,说道:“我有些日子没来了,你身体可有感到不适?”   “倒没什么,只是这两天大概天气转凉,夜里会咳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梓康面色悠然,像是在谈论别人的身体状况。   晏灼听了却是紧张了,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小病也是比常人更难治。晏灼拉过他的手摸上脉,又看看他的面色,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微露恼意,说道:“你身体比常人敏感,因此我不准你殿内焚香,烧炭,栽种味道浓烈的花草,可是还是防不了你偷偷喝花蜜。”   太子闻言,愣怔地看着她,却见她面上不豫,于是讨好说道:“燕儿真是厉害,竟然把脉就知道我喝了花蜜,简直就成神仙了。”   晏灼却是一点情面不留,说道:“你是刚刚在我来之前就喝了的吧,靠近一点,我就闻出来了。”   太子闻言,讪讪笑了。   晏灼知道梓康偷偷喝花蜜是因为她新配好的药很苦,梓康喝不惯。想到梓康每天像吃饭一样喝那些药汁,她的心里就像是涌进了一大堆药汁,苦涩的难受。   晏灼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葫芦,倒出一颗药丸,伸到了梓康面前。   “快把它吃了,喉咙会好受一些。”   太子依言拿起那颗药丸吞了下去,道:“我的身体,自己也是清楚的,只是喝了一点,不会有大碍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偷喝了。”梓康诚恳地发誓,晏灼听来,却像是心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对不起。”晏灼说出这三个字,眼泪止不住就流了出来。   梓康轻叹一声,轻轻地把晏灼搂进了怀里,抚着她柔顺的发,说道:“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晏灼靠在梓康的怀里,听着他不算有力且不规律的心跳,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梓康的脆弱,她紧紧地抱着梓康的腰,害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   “答应我,千万不要放弃你自己。”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晏灼无比坚定地说着。 ☆、同榻共衾   陪着梓康吃了早饭,被他拉着去了书房。书房就在寝殿旁边,中间隔了一层垂帘。晏灼很喜欢书房,因为从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一棵梅花树,此时是冬季,红梅盛开。晏灼很喜欢红梅,尤其是雪中的红梅,她没有桃花的妖冶,却多了股清雅的风韵。   晏灼打开窗子,太阳便照了进来,梓康走到她的身后,笑道:“你每每来此,都要看这棵梅树。”   晏灼回头一笑,说道:“梓康,你还记不记得燕子宫的梨花坳?”   “记得,那里永远都开着花。”   “真想去看看!”晏灼怅然道。   “你这么喜欢梨花,我让他们开春的时候移一些过来,这样你就能天天看到了?”   “梨花只开在春天,就算移栽过来了,也不是天天能见的。”   梓康转过她的肩膀,担忧地看着她,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晏灼被他这么一说,神思忽然清明了许多,她望着梓康,一股难言的悲伤袭上心头,仿若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间流失,这种感觉她只要是和梓康单独在一起,就会出现。   她太害怕和梓康分离,每一次出宫,她都担心下一次进宫就会见不到梓康。这种惴惴不安一直都伴随着她,这一次似乎更浓烈了。   可是,父亲不是已经找到了医治梓康的药方吗?只要找到红灵芝,梓康就有救了。想到这里,晏灼的心才舒泰一些。   “梓康,开了春,就把梨花和梅花都移栽过来,我们在这里建个园圃,好吗?”   梓康不假思索地答道:“好。”   晏灼的心在这一刻出奇的平静了,她轻轻地靠进梓康的怀中,心中盘算着,等到父亲拿回药方,也差不多到了明年春天,左不过明年夏天,梓康就能痊愈了。   两人倚肩又探讨了一会儿以后该在哪里种梅花,哪里种梨花,不觉也站了许久,晏灼方道:“外面有风,还是关了吧。”   梓康走到案前,说道:“我近日都没怎么练笔了,不知生疏了没有。”晏灼闻言走了过去,见他铺了一张绢帛,正在润笔,便给他磨墨。梓康抬头,两人相视一笑,又垂头开始写字。他从小到大学的是隶书,工工整整,他虽然从小体弱,但一直刻苦练字。晏灼时常劝诫他不要劳神,但他却说笔墨能修身养性,晏灼也就不再阻拦了。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晏灼读了出来。   “你的名字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我觉得‘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更适合你。”   “听爹说我是因为生于四月,娘偏爱桃花,才为我取这个名字的。”   “大概每个名字都不是随便取的,都是有来历的。像我,梓康,本来到我这一辈,应是从‘光’字的,可父王偏偏为我和梓欢取了康和欢字。大概是希望我能健健康康,梓欢能永远快乐。”   练了些字,晏灼又陪他看了会书,但见他似有倦意,晏灼强势地拿走书,他才休息去了。   太子寝殿终日散着一股药味,因为草药亦有相克,晏灼担心药与香冲突,所以寝殿里没有焚香。晏灼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他长得不似魏王,五官舒朗透着柔美,大概是像王后吧,晏灼猜想,她并没有见过王后。他的眼睛轻轻闭着,睡觉时很安静,一双轻眉显出几分清雅。她似乎要把他看进心里,却又不满足,悄悄伸出食指描着他的眉,缓缓下滑,滑过鼻梁,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梓康拉下那只手,睁开了笑眼。   “你这样,我睡不着。”   晏灼脸一红,想抽开手,却是被紧握住了。   “你也无事,便陪我休息吧。”   晏灼眼睛不离他面容,歪头枕在了另一只手臂上,梓康却说:“你这样不舒服,还是陪我躺着吧。”说着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晏灼脸更红了。   “要是让别人看见······”   “梓欢出宫了,父王也去祖庙祭祀了,这宫里还有谁会来这儿?”   晏灼除去鞋子便在外侧躺了下来,因为只有一个枕头,两人挨得极近,青丝铺散交叠,彼此气息相交,晏灼的心此刻从未有过的安宁。梓康拉了一只手与她的交握,放于被衾上,便闭上了眼睛。晏灼见他闭上了眼睛,也跟着闭眼。 ☆、君心既许   郗尔站在一处山崖上,四周空旷,视野开阔。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过来,在看到郗尔时,神色有些激动。   “主子!你没事吧?”   郗尔却是神色冷淡地说道:“没事。”   那人闻言,松了口气,说道:“当看到林子里那么多死人的时候,属下真的很担心你,你受伤了吗?”   “受了点伤,后来遇到一个医者,我现在就在她家里养伤。”   “主子,现在魏国的士兵到处在搜查你的下落,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郗尔却是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离开,我已经想到上梁山的办法了。”   那人有些着急,现在什么也比不了郗尔的安全重要。   “主子,上次被他们发现了踪迹,山上肯定戒备森严,如果再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况且,那个医者还不知道可靠不可靠,万一她泄露了你的踪迹······”   郗尔眼中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消失了。   “你去查一查上次带兵围堵我的人。”   那人还要再劝,郗尔却是直接给他下了命令,他只好领命而去。   晏灼是先醒的,她转头便看见了梓康熟悉的眉眼,不禁一笑。抬起被衾上交握的两只手,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却感觉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再转头,就看到已经睁开眼正迷蒙地望着自己的梓康,不禁朝他笑笑。   “是我弄醒你了吗?”   梓康摇摇头,面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说道:“你陪着我,我睡得特别好。”   晏灼脸色微微泛红。   梓康并未叫宫人进来服侍,而是等晏灼理好衣服后,朝她张开了双臂。   晏灼面色娇羞,行了一个宫礼,道:“奴婢服侍太子殿下更衣。”   梓康闻言,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那俊朗的眉眼也少了一些病弱之气。   梓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晏灼给他整理衣物。   “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夫妻?”   晏灼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了梓康,脸上满是惊讶。   四目相对,梓康柔柔地扶住晏灼的肩,说道:“这一幕,我想了很多次,每天清晨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然后你帮我整理衣服,给我束发。”   梓康描述着他们未来的生活,晏灼的心上激起了一道道涟漪,这也是她憧憬过很多次的画面。   梓康轻轻地把尚在走神的晏灼拥进了怀中,在她耳边说道:“燕儿,再过一个月,我便加冠了。”   魏国的男子大多在十七八岁成婚,但是梓康从小体弱,魏王一直没有给他娶太子妃,现在太子到了加冠之年,也意味着长大成人了,娶妻是必然的。   此时的殿内安静极了,梓康轻柔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晏灼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动得很厉害。   晏灼一路神情恍惚,直到出了城门,一股清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才将她心头那种慌乱的感觉扑灭。下一刻,脸又腾地红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心意自是不言而喻,但行为举止却是从未逾矩,这是第一次,梓康对她说出“夫妻”二字,这两个字是多么的严肃,多么的沉重,然而听在晏灼心里又是多么的甜蜜,几乎让晏灼喜极而泣。   两人幼时相识,十几年来的相处,终于要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吗?   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是属于她的。   日头偏斜,整个梁山半边隐在了阴影之中。老翅寒鸦,山林暮合,冬日的黄昏很冷,晚风裹面,吹过粱泊,吹进了巍峨的梁山。 ☆、悠悠   晏灼今天要去采药,将早饭备好,背上药篓出了门。可刚拉开门,就愣住了。原本以为正在睡觉的郗尔此刻正站在门外,而村里的悠悠正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胳膊,郗尔面上隐隐浮现了一股冷厉之气。大概是听到开门声,两人具是一愣,同时看向晏灼。   悠悠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机灵乖巧,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加上性子跳脱,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只是晏灼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外来的郗尔说上话的,这郗尔可是足不出户的。正想着,悠悠那个小丫头已经放开了郗尔,欢快地跑到了她这边来。   “晏姐姐,你来的正好,这个大哥哥他……”   “这小丫头是住在这附近的?”悠悠话还未说完,便被郗尔快速打断了,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   “是,她叫悠悠。”晏灼又看向悠悠,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本来是找你的,碰巧遇见了这个大哥哥。姐姐,他是谁呀?为什么住在你家呢?”   “他是我的一个亲戚,暂时借住在这里。”   “啊!原来是姐姐的亲戚,长得真漂亮。”悠悠盯着郗尔瞧着,脸上泛着娇羞的红晕。   郗尔看晏灼拿着筐,便说道:“你是要上山采药吗?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悠悠连忙说道,又朝郗尔那边偷瞄了一眼。   郗尔转眼看着悠悠, “你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万一你父母找你,又找不到,岂不是白白担心?”   “以往我也跟姐姐一起上山采药,我父母可是很乐意我跟姐姐在一起呢。”说着亲密地挽着晏灼的胳膊。   “那你总要先跟你父母交代一声,免得他们担心,不是吗?”郗尔眼中闪过莹莹的光芒,把小丫头看得脸都红了。   最后她对晏灼说道:“那我回去跟我爹娘说一声,姐姐你可要等我哦。”   晏灼闻言,笑了笑说道:“那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悠悠开心地笑了,又看了郗尔一眼,方才跑走了。   等悠悠跑得不见了人影,郗尔看了晏灼一眼,说道:“我们走吧。”   晏灼愕然地说道:“我们不等悠悠吗?”   “带着一个小孩子去采药,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晏灼仍在犹豫,郗尔便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走了。对于郗尔表现的强势,她有些不快,又想起方才两人的争执,她感觉郗尔和悠悠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看郗尔的神情,似乎对悠悠有些敌意。 ☆、逗问   晏灼采药的山没有名字,因为跟余隐山紧连着,所以当地人叫它小余山,地处余隐山的南面,有一部分,在梁山的南面,所以它被两座大山挡着,正是因为这两座大山,每年冬季,当冷冽的寒风从北边吹过来时,这座小余山的北面和两座大山的南面,三者相交的地方四季如春。在这里四季绿草如茵,树叶永不凋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这些不起眼的杂草就是晏灼眼中的宝。此刻她正蹲在地上用铁镰剜草药,她的背篓里已经有很多草药了,每一棵都带着泥土和露珠。   郗尔站在高处,眺望着四面的远方。   “你早上怎么和悠悠争执起来了?”晏灼语气中不无责怪。   “没有。”   “若不是我开门出去,你恐怕都要动手打人了吧?”   郗尔冷笑一声,说道:“若我真打了她,你欲要如何?”   晏灼被他这问得一噎,半晌才说道:“她只是个小孩子,举止无状,你还要跟她一般见识?”   见她语气软了下来,郗尔的脸色也和缓了些,道:“那个丫头太难缠了,一见我便拉着我问东问西的。”   晏灼闻言,便想到方才悠悠看郗尔的神情,忍不住调侃道:“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悠悠大概是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儿,一时见了,便喜不自胜,急着要打听你的来历。”   郗尔听出晏灼话中的调侃,也起了要捉弄的心思,便走到晏灼身前蹲下,看着晏灼,问道:“是吗?我真长得漂亮?那怎么不见你也对我另眼相待?”   晏灼闻言,惊讶地看着他。   “还是说,你心中有比我还漂亮的人?”   晏灼被说中心事,有些羞赧,但不过眨眼,便恢复了以往淡然的神色,说道:“人心各异,自然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样,悠悠喜欢的,未必别人就喜欢。”然后转了个身,朝另一边寻找草药了。   这还是第一次,郗尔从那张总是自持的面容上看到一副小女儿的羞涩的神态,郗尔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痒痒的,但是突然想到这羞赧之色是因为别的男人,那神色立马变得郁郁沉沉。   突然一声痛呼,晏灼坐在地上,手捂着另一只手。郗尔连忙走了过去。   “手怎么了?”郗尔拉住她的手,此时鲜血已经从她那只捂着的手里渗出来了。郗尔感到不妙,他拨开那只手,就看到另一只手已是血琳琳的了。看向晏灼,她紧咬着唇瓣,想必是很痛的。满手的鲜血,已经看不出她究竟伤在哪里。   “你带绢了吗?”郗尔镇定问道。   晏灼从袖中拿出一块布帛,郗尔将其撕成两半,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将血迹擦去。血擦干净了,方才见到伤口,她的左手掌横着一道血口,此时仍然在流血。   “有没有带止血的药?”   晏灼将随身携带的药递给他,他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在伤口处融化,晏灼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这药性极好,却也极烈。上好了药,又将另一半布帛包住伤口。   “多谢!”   郗尔责备道:“你拿着刀,该小心些才是。”   “惯常使刀,哪有不被刀伤着?”晏灼淡然地说着,想必这种事经常发生,她都已经习惯了。   见她还要拿镰,郗尔道:“现下你受了伤,不能采药了。”   “我是要回去的。”   见她要走,郗尔忙拉住她,说道:“这里风景宜人,而且比村子里暖和,我们在这多留一会。”他将晏灼拉着,带往方才他独处的那处高地。 ☆、争辩   “现在是冬天,梁山遍处寒冷,为何独独此地温暖?”郗尔似不经意地问出。   “这是座小山,冬天的寒风从北面吹来,都被梁山和余隐山挡住,所以这边很暖和。”   “既然这里暖和,那你们村里的人为什么不搬到这边来住?”   “这里是宫禁。”   “宫禁?”郗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看到那个地方了吗?”晏灼抬手一指。郗尔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正是刚刚他看到的宫殿一角。   “那是一座宫殿,名为燕子宫,是魏王为了太子修建的。太子从小体弱,大夫说要静养,魏王爱子心切,便在梁山上挑选一块地修建宫殿,原本选的就是我们脚下的这块地,可因为离王宫太远,魏王又改在了那里,那里的气候和这边差不多,稍冷一些,一年犹如初春,所以那里有一片梨花树,经年开花,从不间歇。”晏灼的眼神变得空茫,又带着一丝儿时回忆的甜蜜。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从小就住在这边,对这里很熟悉。”   郗尔望着远处隐在山峦之间的宫殿一角,那虽然只是一座宫殿,可也蕴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他突然之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魏国太子产生了一种嫉恨,忽然又想到遥在万里之外的那个同样尊贵的男人,他的心又冷硬了几分。   “一国之主,竟然这般爱惜自己的儿子,可见这魏王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听说,你们魏国太子乃是大王唯一的儿子,又体弱多病,这魏王子息单薄,为何不广纳良女,以延后嗣?若是这太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这王位谁来继承?”   晏灼闻言,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但是她不想对外人表露太多,况且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大王只有一位太子和一位公主,乃是王后同胎而育。听别人说大王与王后年少结发,感情甚笃。王后是难产而死,大概是大王心念王后,无意于她人。”   郗尔闻言,讥笑道:“为了这世间所谓的虚无之物,而置祖宗基业不顾,真不知该说魏王是长情之人,还是昏庸之君。”   晏灼听见他诋毁梓康的父亲,不禁面色含愠,冷声说道:“你又不是魏王,如何能置评他人?”   郗尔奇怪地看着她,忽而一笑,道:“以前从未见你发怒,却不想今日见了两次,一个为了悠悠,一个为了魏王,怎么你都是在为别人生气?”   “悠悠与我同住一个地方,每日来往犹如亲人,你欺负我的亲人,我怎能无动于衷?魏王是魏国的王,我是魏国子民,你诋毁我王,我怎能漠然视之?”   郗尔闻言,走到她身前,看住她,说道:“悠悠虽与你同住一个地方,但是我却是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魏王虽是你的王,可是你与他从未见过面,而我却是与你朝夕相对······”随着郗尔话语停顿,晏灼的呼吸一滞,那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面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红晕。她看着郗尔正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晏灼的心莫名地有些紧张。   “相比而言,我应该比他们与你更加亲近才是。”说着,又向晏灼靠近一步。   晏灼的眼睛忽而睁大,她急忙后退一步。   这惊吓的眼神,可是比平日淡然的表情生动多了,郗尔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虽然心里认定了郗尔这些话都是强词夺理,但是晏灼却是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只得极力保持平常淡然的面容掩盖住心底的慌乱。   “回去吧。”郗尔突然说道,然后径直走了。   晏灼的目光又看向了远处那座宫殿,舍不得移开。 ☆、悠悠中毒   夜色下的向阳村,寂静无声,只有冷风簌簌地刮过。   黑幕下,两道影子落在晏灼家的围蓠上面。   “主子,这里离梁城太近了,您还是快离开吧。”那人急迫地劝道。   郗尔岿然不动,道:“白天跟我拉扯的那个丫头,你见到了吧?”   这森寒的语气,让侍立在侧的人感觉有一股子寒意直从脚底升起,他知道,主子是动了杀心了。   “见到了。”自从与郗尔碰面,他便一直躲在晏灼家的附近,自然也看见了白天悠悠纠缠郗尔的那一幕。   “听闻南平有一种草药,人食之便会中毒身亡,回天乏术。”   那人闻言,面上也泛起森寒,道:“属下明白了。”   这几日,因为晏灼手上有伤,不能碰水,这做饭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郗尔的肩上。几日下来,晏灼算是领教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哥儿的风范了。虽然有晏灼在旁指导,可一顿饭,也要重做好几遍。不是火候太大,烧糊了饭,就是火候太小,饭没熟。就差没烧房子了。两人总是要等到饿得肚子咕咕叫才能吃一顿饭。   今日午饭时,郗尔正在灶间烧火,晏灼则在屋中分类草药。   “咚咚咚!”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将晏灼惊住了。她放下药材,走出中堂,此时郗尔也出来了,显然是被那阵敲门的声音引过来的。   郗尔说道:“你有伤,行动不便,还是我去开门吧。”晏灼点头。她就站在门口看着郗尔去开门。   郗尔一开门就被一个大汉给抓住了胳膊,“燕儿呢?快让她出来。”那大汉不惑之年,身材强壮。被他这么突然一抓,郗尔本能地推开他,可却推不开。郗尔眼中迸出杀意。这时那大汉主动松了手,径直越过郗尔,朝郗尔身后去。郗尔回头,就见那大汉抓住了晏灼的胳膊,晏灼是听到大汉的话才过来的。   那大汉抓着的正是晏灼受伤的手,晏灼痛呼一声,郗尔连忙抓住大汉的手,这次用了些力,那个大汉被迫松了手。郗尔推开大汉,一双眼只盯着晏灼。   “你没事吧?”   晏灼摇头,又走向大汉,问道:“大伯,什么事这么急呀?”   大汉着急地说道:“悠悠不知道吃了什么,口吐鲜血,人都快不行了。燕儿,你要救救她呀。”   晏灼闻言,大惊失色,只道:“大伯别急,我跟你去看看。”   说完就往外走。   晏灼跟着大汉急步往悠悠家去,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晏灼加快脚步,推门而入,院中站满了乡亲。大家回头见是晏灼,仿佛见了菩萨,都高喊着燕儿来了。这时哭声没了,一个妇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几乎是爬着到晏灼脚前的。晏灼忙拉她起来。   “燕儿呀!你可得救救你悠悠妹子呀!婶娘就这一个女子呀!你要救救她呀!”   晏灼听了一阵难过,安慰道:“婶娘别急,我这就去看看。”   方才那大汉一把推开妇人,说道:“你还挡在这儿,是要害我女子吗?”说完一把拉着晏灼,推开众人。晏灼进了屋,只见悠悠躺在那草席上,脸色泛白,嘴角呈青色,一看便是中毒。她急忙探脉,又拨开她的眼睛,已是无神了。   “大伯,快帮我把她嘴掰开。”大汉一听,依言掰开悠悠的嘴,晏灼凑近闻了闻。不禁问道:“她今天可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这山林野外,哪有外人会来?”妇人哭喊着,嗓子已是干哑了。   大汉不禁问道:“燕儿,悠悠还能救吗?”   “大伯放心,悠悠误吃了曼陀罗,我可以解毒。”   “这曼陀罗是什么东西?我们这儿有吗?”   闻言,晏灼一愣,是呀,这里不长曼陀罗,可是悠悠吃的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晏灼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喂给了悠悠,又写了几种草药,递与悠悠的父亲,说道:“大伯,你快去城中按照这个方子抓几副药。”   大汉接过方子,立刻冲出了门。 ☆、逐客   晏灼回到家时,郗尔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坐在案边等着她,晏灼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郗尔抬头看着她,自然也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开口道:“你回来了。”   晏灼坐下,然后说道:“你肯定饿了吧?可以不用等我的。”   郗尔道:“哪有客人先行用饭的道理。”   “那个大伯找你什么事?”   提起刚才,晏灼顿时没了食欲,说道:“悠悠误食了曼陀罗,中了毒。”   “曼陀罗?我知道这种草药,它在陈国遍地都是,这里也长着这种草药吗?”   晏灼摇头,说道:“曼陀罗只适合生长在南方,这里不适合。”   “看来你懂得还是挺多的。”   晏灼目光又看向了他,只是盯了一下,就移开了,低声说道:“你太过誉了,吃饭吧!”   夜□□临,白日的喧嚣终于平静下来了。现在还是前半夜,没有月亮,天地之间都是漆黑一片。竹篱外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   “主子,您身边就有个医者,为何还要用曼陀罗来对付那个丫头?”想到是晏灼坏了他的事情,那人心里便有些愤然。   郗尔道:“晏灼是如何知道那丫头中了曼陀罗之毒?”   “属下今日瞧见了,她只是闻了闻,就知道是什么毒。”说到这里,那人眼中也不禁露出拜服之色。   “果然医术高明。”   那人听出郗尔话语中的赞赏之色,才算是明白,主子出这一招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晏灼的医术。   “主子,晏灼是魏国人,怎么可能为我们所用?”   “这是后话了,那个丫头的事情,你快去办了!”   那人不再多问,转身进入了暗色之中。   夜恢复寂静。   第二日,悠悠家里又传出一声尖叫,不过声音过了一半,就没了。悠悠还是死了,晏灼诊断出是被人捏断喉骨。那叫声是她阿娘发出的,叫了一半,就昏了过去。   晏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见到郗尔倚在门前,她不禁盯着他瞧。   郗尔走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晏灼想也不想地问道:“那天,你怎么和悠悠争执起来的?”   郗尔神色骤然一冷,说道“你是怀疑我害了悠悠?”   晏灼默然。   郗尔冷笑一声,说道:“若真是我杀的,你准备怎么办?”   晏灼愣怔地看着他。她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人追杀,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可若是一想起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有可能是个杀人凶手,她心里就有些惶恐不安。   看着晏灼惶惑的神色,郗尔道:“你这样猜测有什么用?若是我说没有杀人,你会信吗?”   晏灼被他这反复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   郗尔道:“我身受重伤,蒙你救治,身边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即便是要杀人,又能用什么杀人,还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   晏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终是不再说话了。   晏灼回到家时,郗尔已经摆好了饭菜,正坐在案边等着她,晏灼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郗尔抬头看着她,自然也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开口道:“你回来了。”   晏灼坐下,然后说道:“你肯定饿了吧?可以不用等我的。”   郗尔道:“哪有客人先行用饭的道理。”   “那个大伯找你什么事?”   提起刚才,晏灼顿时没了食欲,说道:“悠悠误食了曼陀罗,中了毒。”   “曼陀罗?我知道这种草药,它在陈国遍地都是,这里也长着这种草药吗?”   晏灼摇头,说道:“曼陀罗只适合生长在南方,这里不适合。”   “看来你懂得还是挺多的。”   晏灼目光又看向了他,只是盯了一下,就移开了,低声说道:“你太过誉了,吃饭吧!”   夜□□临,白日的喧嚣终于平静下来了。现在还是前半夜,没有月亮,天地之间都是漆黑一片。竹篱外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   “主子,您身边就有个医者,为何还要用曼陀罗来对付那个丫头?”想到是晏灼坏了他的事情,那人心里便有些愤然。   郗尔道:“晏灼是如何知道那丫头中了曼陀罗之毒?”   “属下今日瞧见了,她只是闻了闻,就知道是什么毒。”说到这里,那人眼中也不禁露出拜服之色。   “果然医术高明。”   那人听出郗尔话语中的赞赏之色,才算是明白,主子出这一招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晏灼的医术。   “主子,晏灼是魏国人,怎么可能为我们所用?”   “这是后话了,那个丫头的事情,你快去办了!”   那人不再多问,转身进入了暗色之中。   夜恢复寂静。   第二日,悠悠家里又传出一声尖叫,不过声音过了一半,就没了。悠悠还是死了,晏灼诊断出是被人捏断喉骨。那叫声是她阿娘发出的,叫了一半,就昏了过去。   晏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见到郗尔倚在门前,她不禁盯着他瞧。   郗尔走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晏灼想也不想地问道:“那天,你怎么和悠悠争执起来的?”   郗尔神色骤然一冷,说道“你是怀疑我害了悠悠?”   晏灼默然。   郗尔冷笑一声,说道:“若真是我杀的,你准备怎么办?”   晏灼愣怔地看着他。她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人追杀,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可若是一想起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有可能是个杀人凶手,她心里就有些惶恐不安。   看着晏灼惶惑的神色,郗尔道:“你这样猜测有什么用?若是我说没有杀人,你会信吗?”   晏灼被他这反复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   郗尔道:“我身受重伤,蒙你救治,身边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即便是要杀人,又能用什么杀人,还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   晏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终是不再说话了。   两人进了中室,晏灼道:“悠悠死于非命,大伯恐怕是要报官的,你外乡而来,多有嫌疑,还是尽快离开吧。”   虽然听了郗尔的自我分析,但是晏灼仍然不能全然相信郗尔的清白,只好出此下策。郗尔来历不明,况且行事说话,亦正亦邪,难以捉摸,晏灼现在也不敢琢磨了,只好借着这个机会,送走这个麻烦。   郗尔哪里不知她的想法,只说道:“我的伤承蒙你的照顾,也确实打扰许久了,明日一早,我便告辞。”   晏灼闻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低头喝汤,全然没看见郗尔眼底闪过的一丝冷意。   虽然听了郗尔的自我分析,但是晏灼仍然不能全然相信郗尔的清白,只好出此下策。郗尔来历不明,况且行事说话,亦正亦邪,难以捉摸,晏灼现在也不敢琢磨了,只好借着这个机会,送走这个麻烦。   郗尔哪里不知她的想法,只说道:“我的伤承蒙你的照顾,也确实打扰许久了,明日一早,我便告辞。”   晏灼闻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低头喝汤,全然没看见郗尔眼底闪过的一丝冷意。 ☆、陈钰   夜晚的乡村,北风呼啸,刮得枝丫咯吱咯吱的响,雪越来越近了。   晏灼躺在床上,裹紧了棉被。她看着窗外暗黑的天,什么都看不到,只余空洞的黑。忽然一道人影在窗户上一闪而过,晏灼吓了一跳。她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脊背有些发凉。她往床里面挪了挪,更加拽紧了被子,这么冷的天,她的后背却生了冷汗。她忽然想起郗尔,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刚刚那人影若不是自己眼花,那就是屋里进了贼。   她坐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开门。中堂里也是乌漆麻黑的,一阵阵厉风沿着门缝吹进来,耳边充斥着风声。她摸索着走到门边才发现门没有上闩,已经被风吹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不可能呀,晚上是我亲手上闩的。晏灼心里想着,忽然脑中闪过窗外那道人影,晏灼立时吓得不敢动了。她轻轻地将门关上,耳边的风声消失了,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态,身子也暖和了许多。她看向郗尔的房间的方向,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他的房门就在那个方向。她慢慢向那个方向靠近,也慢慢听到了从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大概是四周太安静了,加上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就更敏感了。郗尔房里有人。   “主子,现在魏都戒备松弛,我们可以趁此离开。”   “您离朝已经很久了,属下怕外面的人起疑心,所以,主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晏灼站在门口,耳朵听得真切,却一时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主子,是叫谁?叫郗尔吗?为什么听不到郗尔的声音。她不由得凑近。   “上次让你打听的人,打听出来了吗?”是郗尔的声音。   “属下已经打听出来了,他叫孟昭,是魏国大司马的独子,六年前被选入王宫充作侍卫,现在跟着朝宁公主。”   晏灼听到孟昭的名字,心里有些吃惊,她悄悄地贴近门,想要听听他们说的什么。   “孟勇!果然是将门之后。”   “不如让属下去杀了他,永除后患。”   郗尔面对着门扉,身后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他抬手制止。身后的人也察觉到什么,看着门,手握住了剑柄。郗尔慢慢向门口靠近。   晏灼挨着门,听得是心惊肉跳,突然一阵风袭来,肩膀被一支有力的手抓住,晏灼惊叫一声,身子被带离地面,黑暗中只觉天旋地转,晏灼的后腰撞击到了硬的东西,应该是矮几吧。晏灼又是痛呼一声,黑暗中一道亮光闪过她的面,下一瞬间,脖子上被搁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屋子又恢复平静,晏灼一动不敢动。   倏忽,房间的灯被点亮,晏灼第一眼迎向一双冰冷暗黑的眸子。晏灼此时仰躺着,背抵着矮几,郗尔的手仍紧紧扣住她的肩,身子伏低。两人离着几寸的中间隔着一把剑刃,刀刃正贴在晏灼的脖子上。   郗尔直起身子,并松开手,吩咐道:“把剑收起来。”   脖子的危险暂时没有了,可晏灼仍然不敢动,一双眼只盯着郗尔,那眼中平日里的淡然不见了,隐隐闪动着一丝惊恐。   “你都听到什么了?”听到他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晏灼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没,什么都没听到。”晏灼不禁屈膝,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些。   “是吗?”郗尔转身看她,她忙低头,现在她连与他对视的勇气也没有了。“我猜,如果我放了你,你明天肯定会去告密。”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可晏灼还是觉得周身似乎裹了一层寒冰,郗尔从来都没有过这种语气,轻柔中带着冷意,让人冷不防地浑身发抖。是的,虽然她怕死,但她绝不允许有谁危害魏国。   “那你杀了我吧!”晏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听上去不会那么没骨气,可还是带了丝颤音。   “不过,你能让我死个明白吗?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救的是谁,又是死于谁手。”晏灼提起救命之恩,无非是想要他念恩而不杀自己。郗尔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当即冷笑一声。   “我叫陈钰。”   “你姓陈?”陈乃陈国国姓,晏灼自从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便对陈国的一切都敏感起来了。“这是陈国的国姓,你到底是谁?”晏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主子,让我杀了她。”旁边默默侍立在侧的人突然出声,一把将剑抽了出来。   郗尔扬手制止,那人不解地看着他。   郗尔看着晏灼,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你愿意随我去陈国吗?”   “你要带我去陈国?”这一转变来得太突然了,晏灼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疑惑。   “难道你希望我杀了你?” ☆、离魏   天微微亮,晏灼就被迫上了牛车,这是她自己的牛车。她看院中只有自己和郗尔,不禁问道:“昨晚上的人呢?”   “为了你自己的小命,还是少问的好。”郗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也上了牛车。晏灼乖乖闭嘴。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她可以以他的救命恩人自居,现在则是他手里苟生的蝼蚁,对,就是蝼蚁,他现在杀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接近城门口时,郗尔将鞭子给晏灼,眼带威胁地说道:“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此时的城门没有设防,牛车很顺利地过了城门,正在这时,晏灼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顿时慌了,郗尔抓住她握鞭子的手小声说道:“不许停!”可不知为何,牛在这时竟不走了。那人追了上来,身穿黑色铠甲,郗尔一看立时戒备起来,一只手已经抓住了晏灼的后腰。晏灼感觉到身后的危险,却不敢看身边的郗尔,见来人是居辛,她僵硬地挤出一丝笑,说道:“原来是居辛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呀?”   居辛而立之年,他一看向晏灼,面上便露出爽朗的笑容,道:“我刚刚被调任御门卫尉,今日特来巡视。倒是晏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说着他顺便看了眼晏灼身后的男人。   “我要去虎秀岭采药。”   虎秀岭是魏国东南部的一个山岭,人烟稀少,草药繁多,许多医者都喜欢去那里采药。   “虎秀岭?这可远了,很危险的。”居辛担忧地说道。   “我带了个同伴,他叫郗尔,是我们村的。”   “这是你们村的?”此时,郗尔仍然穿着麻布衣服,可那通身的华贵气质却是掩不住的。居辛这才正眼看着郗尔,只一眼便觉得有些异样,他挪着步子靠近牛车。   郗尔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移开与居辛对视的目光,抵着晏灼后腰穴道的手却加了些力气。晏灼连忙说道:“居辛将军若无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要赶路呢。”   听了晏灼的话,居辛只好退开,礼貌地说道:“晏姑娘一路小心。”   出了梁都,天竟然开始下雪了,向东走五百里便是一片平原了,回头望去,梁山山脉绵连纵横,渐渐隐在了雪雾里,这是今年梁都的第一场雪,也是晏灼第一次离开故乡家国。   她不禁想: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连去哪里都没人知道,不知道梓欢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的离开,梓康会不会怪她不告而别?他会不会担心自己?   她又想到这一走,就要去千里之外的陈国,那里是那么的遥远陌生,她一个人能存活吗?身边这个危险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带她去陈国?带她去了陈国又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晏灼怀着无数复杂的心绪踏上了未知的前程。   几万里的平原都是麦田,白雪纷飞,不一会儿,麦田里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天地寂静,飞鸟绝迹,只有一辆马车和两个人儿。   “你为何与那个将军认识?”   “有一次上街,我被恶霸缠住,刚好遇到巡城的居辛将军,后来他母亲生病,便请我过府诊治,就这样熟了。”晏灼在见到居辛时,就已经想好了编个故事应付他,果然他就问了出来。 ☆、借宿   过了平原,就是丘陵,也就有了人家。傍晚,两人寻了一间客栈。   此时郗尔已经换了身打扮,穿着白色的广袖长袍,外罩着一件白色的斗披,簪着一支青白玉簪,那华贵的气质更是展现得毫无遗漏。   “先生,夫人,可是住店,我们这还有好多的客舍。”   郗尔和晏灼刚进门,跑堂的小子就笑脸迎了上来。晏灼闻见那人称呼,有些羞恼。正要出言辩驳,谁知郗尔抢先说道:“要住店,一间客舍,快去安排。”   那小子闻言,立刻说道:“不必安排,我这就带你们去。”   晏灼非常不想上去,可是郗尔却不容拒绝地捏住晏灼的手臂跟着那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郗尔吩咐道:“若无事,不要来打扰,晚膳我们自己处理。”   那小子也是见惯了大人物,应付郗尔这种不易亲近的客人,也是如鱼得水,只笑着点头,便出去了。   晏灼这时才开口,声音清冷地道:“男女同居一室,于理不合。”   郗尔径直取了热水,喝了一口,道:“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犯人,我自然要片刻不离,时时看守着。”   “什么犯人?你才是歹徒!”晏灼怒斥道。   郗尔放下水盏,来到她身前,眼中已带着点点冷意。   “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不是你的名节,而是你的性命。你知道了我的行踪,便活不得,我若不是为了饶你一命,便不会带你去陈国,你若再吵吵嚷嚷,引人注意,我就杀了你。”   那个杀字,他说的轻且快,丝毫感觉不到威胁之意,但是晏灼却还是冷冷地颤抖了一下。   心里无限的委屈与愤懑,却只能强压在心底。   看到晏灼默然的屈服,郗尔才不再与她纠缠,末了又说了一句安慰她的话。   “你放心,我家中美妾无数,容貌身姿比你好似云泥之别,对你,我并无男女之心。”   晏灼气得脸色发青,那张面容上的淡然之色再也保持不了了,几经变换,终是将那口恶气化作一声叹息。   晏灼上了榻,将被子紧紧地卷在身上,背对着外面,闭了眼。   虽然闭着眼睛,她还是要防范着郗尔。最后防着防着就睡着了,梦里一片梨花,仿佛就是燕子宫的那个梨花坳,漫天的梨花飞舞,香气沁鼻,她踩着洁白的花瓣走着,寻着,她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只知道必须要找到什么,心里慌急不安。终于她看到了,在花海小道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广袖云袍,玉簪绾发,身姿卓越,气质芳华,他转身看向自己,面上露出温柔缱绻的笑意。心里慌乱的感觉渐渐平息,她终于知道她要寻的是什么了。   眼前的梨花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眼前是一片白色。最终她带着笑意醒来了。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容,带着探索的神色,眉目清冷,让人不易接近的清傲孤鸷。   她猛地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郗尔,忽然就想起自己昨晚是和他同居一室,她慌忙掀开被子,发现仍是昨天穿的衣服,才稍稍安心。   郗尔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冷冷地看着她。本来一大早起来看见她在笑,想要问她做了什么好梦,但见她如此防备自己,也没了心情问。   “我们该走了。”郗尔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出门。   晏灼抬眼看他出了房门,连忙追上。   下了楼,见郗尔身边坐了三个人,知道是他的随从,便也过去了。   几人吃了饭,郗尔也为晏灼备了一匹马,将她的牛车舍弃,最后晏灼无奈又不甘地坐上了马鞍。一行五人往落玉关走,落玉关是魏国与宋国接壤的边关。出了关,往南行,渐入嵩南山地,这里已经是宋国的土地了。   宋国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国家,国土也仅有嵩南山地这一小片,当年陈国与魏国争夺嵩南山地时,嵩南当地的部落首领宋和趁机率领族人占领了这片山地,并且北筑落玉关,南修薛城,抵挡了魏陈两国的夹攻。只是勇猛的宋和之后,宋国君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只能依附魏陈两国了。自陈国文王时,陈宋便开始和亲,陈国有三位公主和亲宋王,宋国也有几位公主和亲陈国,现在的陈国集侯夫人宋氏便是宋国长公主。因此说来,宋与陈要比宋与魏更亲近一些。 ☆、入陈   郗尔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走了两天,出了薛城,终于到了陈国的境内。待勒马休息时,晏灼早已被颠簸得全身骨骼僵硬,没了知觉。她微微伏低身子活动一下腰,结果动一动就浑身酸痛,晏灼从小到大都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不禁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秀丽的眉头都紧皱在一起了。   这时郗尔回头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晏灼只当没看见。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郗尔利落地下马,将马缰交给随从,便走到一棵大树下坐着。晏灼却是非常不情愿。   “我们要在这荒山野岭夜宿吗?”   郗尔睇了她一眼,说道:“你若不愿意夜宿此地,我们便继续赶路。”   相比继续赶路,晏灼还是情愿夜宿荒地。   晏灼趔趄地下了马,站在原地活动一下四肢。她看着郗尔,面上有些犹豫,终是朝他那里走去。   他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两天确实累到她了,皮肤都没有以前看着水润了,头发也有些凌乱,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可是再也没有露出过温柔的笑意。   “你是第一次走了这么远的路吧,魏国现在离你已是遥遥万里了。”   晏灼听出了他这句话的嘲讽之意,也不与之争辩,只在他脚边坐下。   “这一路上,你都没说话,心里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担忧自己的处境。”   “你是担心我把你杀了,还是担心我把你卖了?”   晏灼摇摇头,神色迷茫,说道:“我不知道。”   郗尔一手挑起晏灼的下巴,打量着面前秀丽的容颜,说道:“若要杀你,便不会把你带来陈国,若要卖你,就你这般容貌,也卖不出多少钱······所以不用担心这两种可能。”   话落,郗尔轻轻地收回手。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陈国?我并无你可利用的东西。”   郗尔看着晏灼那不甘愤怒的眼神,心中竟有些扭曲的畅快之意。他感觉自己都有些虐待人的嗜好了,晏灼越是生气激动,他就越高兴,大概是因为这个总是表情淡然,好似什么都入不了眼的女人终是因为自己而换了个模样,而且看她这凄凄哀哀,又恨又怒的样子着实可爱。   无视他放肆打量的眼神,晏灼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问道:“还有多久,我们就能到南平了?”   “此去往东南,马不停蹄地走个四天,就能到了。”   这个林子的树木长得非常整齐,一列列宛如直线延伸到尽头,这冷肃规整的环境让晏灼的心稍稍沉淀。   天晚时分,随从打来的野味烤好了,郗尔也不招呼晏灼,径直起身坐到了火堆旁。   晏灼看了眼那堆火,眼中有些光芒忽明忽暗,她也起身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其中一人给晏灼递了一块肉,晏灼摇头拒绝,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馒头。   郗尔只是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阿嚏!”晏灼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手臂捂着鼻子,由于惯性,头猛地朝前一冲,火差点烧到头发,又急急往后退。   她仍旧捂着鼻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有些赧然。   郗尔虽惊讶于她这般大的动静,但是看着她那被火光映衬得亮晶晶的眸子,里面闪着一丝羞意,他的心在这一刻忽地跳漏了一拍。   几乎同时,四个人一同晕了。   晏灼推了推郗尔,确认他昏迷了,几乎是一刻也不敢多留,她连忙起身,牵了马便飞速奔驰而去。 ☆、逃跑   记着郗尔之前的话,她一直往东南方向,一刻不停地走,天将明时分,晏灼到了一个小镇上。   所幸身上还有些刀币,便寻了一家客舍。   跑堂的小子拿着刀币,为难地看着晏灼,说道:“姑娘,不是我不让你住,而是你这刀币,不能用呀。”   “为何不能用?”晏灼心下慌乱,自己孤身一人,身上也仅有这几个东西值钱,若是再不能用,她可拿什么吃饭,还怎么去南平?   “若我没认错,你这应该是魏国的币,我们这是陈国,魏国的币在这里行不通的。”   他这番道理倒是浅显易懂,晏灼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她从未出过梁城,哪里知道这国与国之间的差别。   “那敢问······这该怎么办?”晏灼一向自持的容颜有些焦虑。   那小子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但凡世间之人都应当知道各国货币只在各国通行,到了别国是要换成别国的货币的,可眼前这个姑娘却像是天外之人,连这等常识都不知道。但看晏灼虽然一身打扮邋遢,但是颜色清丽,想必是第一次出远门的闺秀。   他将币交还给晏灼,拿手一指,说道:“姑娘且往这边走过两条街,再往东转,便能看见一家门店,专门兑换货币的,你把这些币换成陈国的币,方能在陈国用。”   晏灼得了指示,连声道谢,便按照那人的指引走了。   换了陈国的币,晏灼又回到那家客舍,先是饱餐一顿,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此刻她已经安然无恙到了陈国,还摆脱了郗尔的控制,接下来便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接近王宫,怎么拿到红灵芝。许是这些天一直赶路,早已累坏了,想着想着,晏灼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清早,晏灼睁开了眼,刚起身下榻,便看见窗子边站着一个人,那孤冷的背影,让晏灼本还有些不清明的脑子立刻如堕了冰窖。   她不可置信地连连退了两步。   那人转过身,一双阴鸷的眼对上晏灼惊慌的眼,她的心莫名地一滞。   下一刻,晏灼拔腿便跑。然而还未跑两步,便被闪身而至的郗尔钳住一只手,身子被甩倒在榻上,手臂被反扭在身后,压着背,手臂上尖锐的疼痛不禁让晏灼痛呼一声。   “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你倒是开了先例。”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清,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是不轻,晏灼的整个脸已经疼得扭曲了。   “你想······怎样?”晏灼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额上已经疼的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啊······”手臂上的扭曲又狠了几分力道,晏灼觉得他是想要把自己这条手臂活生生地扭下来,心里又急又怕,额上的汗已经打湿了被褥。   “你便是用这只手下的迷药吧?”虽是问着,但他手上狠绝的力道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晏灼,他已经想通了整件被算计的阴谋。   那晚晏灼假意打喷嚏,实际上,借着捂住鼻子的机会偷偷将药粉洒在了火里,这是晏灼配制出来的一种通过高温,迅速散发出可以迷人心智的味道的药粉。   “圣贤都道学以致用,你这身医术不救人,反而害人,我看这条手臂也不必留了,免得再祸害人。”   她万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算计,竟惹来郗尔这么狠厉的报复,本来就是他强迫着带她来到陈国的,她为什么不可以逃跑?不过只是用了一些让人昏迷的药粉,就至于扭断她的胳膊?此时的晏灼才是真的对郗尔产生了恐惧,大概是濒死产生了勇气,她不禁控诉道:“你说我祸害人,我害过谁,你吗?若是你不强行将我带到陈国,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况且我只是下了令人昏迷的药粉,不曾夺人性命,何至于你说的害人?”   想到这些天的艰苦赶路,还憋屈的敢怒不敢言,一行清泪便流了出来。   郗尔看着扑在榻上的晏灼,身子别扭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自己握在手里的这条手臂扭曲地压在背上,若是再加一分力道,她这条手臂便真的要废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算计他,不管是官场,还是王宫,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可是,他竟然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真是可恶,可恨,不可饶恕。所以在他醒来的时候,便恨不得拧断她的脖子。   但是又一想,她对他还有用,于是便想着只扭断她的一只手臂以作警告,但是现在,他又改了主意,一个姑娘断了手臂,多少有些碍眼,还怎么为他所用?   算了,这条手臂,便暂时寄存在她身上,待以后利用完了,再断臂已报今日之仇,也是不迟。   他这样想着,便松开了晏灼。   手臂上的力道撤了,晏灼连忙翻身往榻里面躲,愤恨而畏惧地看着郗尔。   “今日暂且放过你的性命,若是再敢耍小动作,我决不饶你!”   领教过了郗尔的狠辣手段,晏灼这一路上安静了不少,只是又恢复了之前刚出梁城时的沉默寡言,现在连郗尔的话也不搭理了。郗尔见她听话许多,倒也没有与她计较。 ☆、入住王子府   南平靠海,城内多湖泊,少山,唯有一个紫旸山,王宫便是靠山而建的。   走到一座大宅前,见他们都进去,晏灼抬头看着门匾上写着“四王子府”四个大字,当即愣住了。难道他是……   见到她的迟疑,一个随从站在她身边,强势地说道:“姑娘,请。”   “你们主子就是陈国的四王子?”   “是。”   晏灼走了进去。   进了中室,一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殿下,您回来了。”   郗尔往席上一坐,便有侍女奉茶,郗尔饮了一口,问那中年男人道:“我不在的时候,府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子来过两次,问您回来没?”   郗尔闻言,皱了皱眉。   他忽然看向晏灼,但见她头发微微凌乱,一袭白衣上面也有许多污渍,眉眼间也染了疲惫。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妇人,吩咐道:“甄娘,你安排一下,让她先休息休息!”   “是!”那名唤甄娘的女人恭敬地行一礼,便走到了晏灼身旁。   “姑娘,请跟我来吧!”   晏灼跟着甄娘来到一个院落,甄娘说道:“姑娘来的突然,我没来得及收拾,您先在旁边休息着,我这就派人来打扫。”   晏灼见旁边有一个小亭子,便走了过去。下人已经铺了一个软席,摆上了一些果品,晏灼盘膝而坐,看了看食物,却是没心情品尝。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奴仆们,也不知在想什么。   “奴婢拜见姑娘!”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晏灼身旁响起,她抬头便见一张圆圆的笑脸迎着自己。   “奴婢如儿,奉王子的命令来服侍姑娘。”见晏灼有些疑惑,她主动说道。   晏灼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姿清秀,五官稚嫩,容颜中带着几分俏皮。   她站了起来,亦挽起一抹笑,说道:“我叫晏灼。”   “晏姑娘。”如儿又是行了一礼。晏灼说道:“不必多礼。”晏灼本就是不多话的人,她又坐回到席上。   房子收拾好了,甄娘便请她进去,晏灼正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却听甄娘说道:“房子收拾好了,姑娘可安心住下。只是,我要提醒姑娘几句话,”她话风突转,语带严肃地说道:“姑娘既然入了王子府,便要守府上的规矩,晚间府上禁止闲人乱逛,还有,这是西苑,往左是东苑,那是王子的妃子们住的地方,不可乱闯。”说完又看向如儿,厉声道:“你好好服侍姑娘,倘若犯了规矩,第一个就不饶你!”晏灼看向如儿,发现她神色有些惧意。   甄娘带着下人们离开了,晏灼问道:“这个妇人是谁,竟这般严厉?”   如儿叹了口气,说道:“她是府上的一个管家,专管我们下人的,她平时就严厉,我可没少受她的罚。”如儿咬着下唇,委屈地模样,看来她平日里被这个妇人打怕了。   晏灼也无心打听那个甄娘,她转身打量着这间客房,房间不大,但是被打理的很干净。如儿本就是活泼的性子,现下对晏灼也是好奇的不得了,她跟上晏灼的脚步,说道:“奴婢听说姑娘是被王子带回来的,那王子对姑娘肯定很不一样吧?”   晏灼听到她的问话,想起了郗尔对自己的种种威逼,遂苦笑道:“确实很不一样。”   心思单纯的如儿自然没有理解到晏灼话语里的讥讽与无奈,还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主子,以后再也不用做那些粗活,也不会被甄娘责罚了。她继续讨好地说道:“奴婢看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以后王子肯定还会对姑娘您更好。”   见晏灼不说话,她面上有些尴尬,又问道:“姑娘是哪的人呀?”   “我是魏人。”   “魏国呀!”如儿露出一丝向往与羡艳,“魏国是不是很远呀?奴婢真羡慕姑娘能走这么远的地方。奴婢从小就被卖来卖去,后来总算在王子府安定下来了。”   晏灼闻其遭遇,不禁心起怜悯,安慰道:“你不要伤心,现在不是有安身之所了吗?以前的不幸就把它忘了,自己也能开心一些。”   听了她的话,如儿激动地说道:“奴婢真是三生有幸,遇见您这样好的主子,以后奴婢定然尽心极力地服侍您!” ☆、如儿   晚间甄娘捧了几套衣服来,说道:“姑娘来时没带衣物,这是殿下吩咐奴婢准备的几套衣物。”   晏灼还未有所反应,如儿麻利地接了过来。   晏灼看了那层层叠叠的衣物,款式和面料皆是陈国的,于是说道:“晏灼从小长在魏国,不习惯别国的服饰,请甄娘拿一套魏国的衣物来!”   甄娘闻言,面上有些不耐,道:“姑娘来了陈国,就应当入乡随俗,这是殿下吩咐的,奴婢也做不得主。”   晏灼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只瞪着甄娘看。   如儿眼见甄娘满面冷霜,连忙拉着晏灼道:“姑娘,王子府中规矩森严,您可别拗了。”   晏灼此刻自知孤立无援,只得强忍下这口恶气,眼眶都憋得通红。   如儿见晏灼神色稍缓,又向甄娘连连拜首,道:“多谢甄娘亲自送来衣物,我代姑娘道谢了。”   甄娘看着晏灼,说道:“王子打猎才回来,这朝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家里面自然也就照应不到,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跟奴婢说。”   晏灼默然地侧过身子。   甄娘面上不以为意,说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如儿讨好地将甄娘送出了门,来到晏灼身边时,却见晏灼已悄然泪流满面了。   如儿怔怔地不知所措。   房间瞬间陷入了沉寂之中,如儿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看着晏灼强自支撑的身体,双肩微微颤抖,在明亮的烛火下是那么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晏灼出声道:“我想沐浴,帮我准备水吧。”   她抬手触摸脸颊,泪水却早已干涸。   晏灼入了水中,一股温热直沁心脾,多日来赶路的疲劳消解了不少。方才的伤心似乎也被热气蒸腾干净了。   如儿在水中放了许多花瓣,花瓣经过热水的蒸薰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晏灼天生对植物敏感,她捧起花瓣闻了闻,说道:“这花真香,本来因为多日赶路,身上既粘腻又有汗臭味,还担心洗不掉呢,如儿,你想得真周全。”   “陈国的女子爱美,用花瓣沐浴已是平常。”   晏灼笑道:“那陈国的女子肯定都是香美人了。”   晏灼转个身,说道:“如儿,帮我洗一下肩膀。”   如儿放下花瓣,将手绢沾湿,触上晏灼那滑腻的肌肤,如儿笑道:“姑娘真是天生丽质,就连东苑的郑美人和尹美人也比不上您呢。”   “郑美人?尹美人?”各国风俗人情皆不相同,晏灼自然不知这美人是什么品级的人。   “她们都是王子的妃子。”   晏灼不想过多地谈论郗尔的事情,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了。 ☆、陈王   紫旸山在南平北,起起伏伏的山脉成为陈王宫的地基。紫旸山下有一条河,是汇入海中的,名为泗河,离王宫很近。有一代陈王特别喜爱建造园景,便另开了一条河道,将水引至王宫,建了一个仙露湖。然后又在湖的旁边建了一座宫殿,其中园景美不胜收。   两座高阙立于宫殿前,连着十二陛阶,直达明政宫正殿太清殿,那是日常陈王处理政务的地方。   郗尔上了陛阶,两边的卫士肃然起敬。终于走完了陛阶,这时从太清殿里走出一个人来,是明政宫舍人高德顺。   高德顺迎上郗尔行礼道:“奴才拜见四王子。”   郗尔看了一眼太清殿,问道:“父王在里面吗?”   “大王昨晚宿在了凤仪殿。”   凤仪殿乃王后的寝宫。   “殿下不如先回去,大王恐怕一时也不会来的。”   郗尔稍稍敛了冷眉,说道:“我远游归来,当立即给父王请安,才不失孝道。”   高德顺感念郗尔的孝心,说道:“不如奴才去帮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父王日常劳累,应当多歇息,我就在殿外等候!”   高德顺退开。   凤仪殿规模比顺年殿要小一些,但是却比顺年殿华美精致得多。单是陈设摆件,就不计其数。每年藩国进贡陈王的礼品,陈王便先送到凤仪殿让王后挑选,然后才入国库。   凤仪殿以前不叫凤仪殿,许氏为后时将原来的品淑殿改为了凤仪殿。殿内均用铜柱承力,地上铺贴着软木,冬暖夏凉。凤仪殿分为内外两殿,外殿用于接待宾客,举行宴会,宽敞明亮,内陈设各种乐器。内殿比外殿要小一些,所摆的装饰品无一不精美别致,整个凤仪殿就是一个奢华的摆件。   临近午时,宫人们都静静地垂侍在外殿,等着内殿里主子的召唤,这时高德顺走了进来。   他朝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小声问道:“大王和王后还没起吗?”   凤仪殿的舍人回道:“还没。”   高德顺有些着急,“怎么这时候还没起?”   这时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大概还没清醒,语气有些迷蒙,但也不失威严,“高德顺,有事吗?”   高德顺闻言,立刻走到门边,隔着门回道:“启禀大王,四殿下回来了,现在正在太清殿等候传召。”   里面没了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陈王道:“来人!”   外面早就等着的一干宫人有序地走了进去,然后是一阵穿衣的声音。   高德顺立在门外,只听陈王在里面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大早就来了。”   “那怎么不早点跟寡人说?”陈王语气里有些不满。   “殿下说先不通报,难得大王今日不早朝,多休息休息。”   殿内响起一个轻嘲的笑音,是女子的声音,既而那女子又道:“四殿下一片孝心,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见大王,倒是妾身不该一直留着大王,害得四殿下等了那么久。”   高德顺知道是王后,恭敬地低着头,不敢再回话了。   陈王却开口,不咸不淡地说道:“陈钰是晚辈,等一等也是无妨的。”   王后闻言,张扬的表情瞬间敛了起来。她下了榻,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亲手服侍陈王净面,然后又仔细地给他整理了一下腰带。   “寡人去太清殿了,午膳就不在这儿了。”   王后连忙道:“大王,妾身也许久没见四殿下了,不如让妾身跟着您一起去。”   陈王微微放低视线,看着王后,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赏赐   陈钰站在太清殿前,看着由远及近的华丽车撵,那平静的眸中泛着不易察觉的幽冷的光,犹如蛰伏在暗夜的鹰。   待到车撵距离二尺时,陈钰方拜伏在地,“儿臣拜见父王,王后。”   “起来吧。”   陈王话落,便率先往太清殿走去,王后打量了陈钰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三人入殿,早有宫人准备好了暖炉,席垫,果品,茶水。   陈王上座,陈钰与王后对坐于下首。   陈王看着陈钰,问道:“你出去也有二旬了,可有猎到什么新奇的?”   陈钰道:“这次儿臣去了魏国边境,听闻那里有非常稀罕的红貂,儿臣也猎了一对,正要献给父王。”   这时,两个宫卫抬着一个笼子走了进来。   王后见那笼子里红艳艳的一团,很是漂亮,不禁赞道:“这毛色当真是罕见的。”   陈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道:“果真是稀罕物,这皮毛取暖应该是最恰当的了。”   王后闻言,笑看着陈王,那眼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陈王拉过王后的手,说道:“这天一冷,你手脚总是冰凉,给你最好不过了。”   王后闻言,脸上笑容更深了,抬眼看了陈钰一眼,正见他也看着自己,那眼中虽然无悲无喜,但是里面的冷意却还是让王后浑身像置身冰窖一般的冷,但是她也毫无惧意甚至回了他一个示威的眼神。   “儿臣听闻,这红貂的血是难得的补品,本来就是打算进献给父王养身,这皮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也不枉费儿臣这段时间的辛苦了。”   陈王赞赏地看了陈钰一眼,说道:“从小你就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孩子。”然后又吩咐道:“高德顺,去把寡人前日得来的笔拿来。”   高德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手中端了个黑色的长匣子捧到了陈王的面前。   陈王接过,将匣子打开,里面现出一支笔。这支笔粗如中指,长约三寸,通体青色,乃是用铜所铸,上面刻着一些繁复的图案,精致雅观。   陈王拿出里面的笔,递到陈钰面前,说道:“这是潘侯进上来的,据说这毫乃是用胎儿的头发做成的,极其柔软,寡人还没舍得用呢。”   陈钰双手接过笔,那一尾毫触上指尖的皮肤,软软的,每一根都很纤细乌黑,果然是上好的毫。   “谢父王恩赏。” ☆、立威   晏灼跟着甄娘来到宴厅,却并未见到郗尔。   “王子在书房,一会儿就来。”甄娘说完,便引着晏灼在客席上坐下。   这个宴厅连着中室,用一扇巨大的屏风隔着,空间并不大,摆设也简单,但是装饰物无一不精美奢华。   由于现在是用膳的时候,所有的仆人都候在这里,晏灼抬头一一看过去,都是陌生的面孔。虽然他们恭顺地站在原地,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但是这强大的阵容仍然让晏灼有种孤寂的无助感。   自从来到这王子府,晏灼心里一直是不安的,就仿若是头顶上一直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   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除了一身医术,身无长物,他把自己带到陈国来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让自己医治什么人?可若真是这样,他也早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了。   就在这时,郗尔从中室的大屏风后面绕了进来。他一进来,室内的众仆从纷纷行礼,这么大的动静把晏灼的思绪打断了。   晏灼起身,看向他,他亦看向晏灼。   此时晏灼身穿白色织锦交襟广袖长裙,腰系绦带,配着一方玉珏,三千青丝皆束于身后,头上簪着白色的花形玉簪,她身量颇高,身姿窈窕但不单薄,这宽大的衣袍更衬出了她瘦肩窄腰的袅娜身形,她五官清秀不张扬,眉目和善不妖冶,白皙的皮肤配着这身白色的衣裳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给人一种清雅别韵。   如果把在梁山时的晏灼比喻成陷落污泥中的白莲花,那么现在站在眼前的晏灼便是开在瑶池仙境里的菡萏。   郗尔脸上微微地露出满意的神色。   郗尔这种如同鉴赏自己的玩物的眼神让晏灼感觉屈辱至极,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势单力薄,根本没有能力和郗尔对抗。她不着痕迹地转开头,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摆放着的一个四羊方尊上,无视郗尔那放肆而带着侵略的眼神。   终于,郗尔意犹未尽地将视线收回,开口道:“看你神情,昨晚应该睡的很好。”   “嗯。”晏灼淡淡地敷衍一声,眼角看到他坐了下来,她也随即坐了下来。   郗尔一个眼神示意,管伯便命人摆膳。晏灼见面前席上摆了几道自己从未见过的菜,微微蹙眉,郗尔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那微动的表情,开口道:“这些都是我陈国的菜,与魏国浑然不同,你尝一尝。”   晏灼夹起一块白色的菜放入嘴中,滋味很平淡,但是里面很多汁水。   “你吃的是炒竹笋。”   “炒竹笋?”晏灼虽然从未见过竹笋,但是据医典记载,竹笋有很多药用功效,最能消渴去热。   “北方的菜多为煮和蒸,而南方多为炒,煎,这竹笋长于南方,多见于粗大的青竹之下,北方是寻不到的。”   听他这话似有贬魏褒陈,晏灼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有所不同,我魏国有的,陈国没有,陈国有的,魏国没有。”   郗尔一笑,道:“姑娘所言甚是。”   本来晏灼对着这从未见过的竹笋挺感兴趣的,但是郗尔方才之言让晏灼很是不舒服,于是说道:“我自幼长在北方,不习惯这些南方的菜,不知道殿下可不可以给我换魏国的菜。”   郗尔却笑了,语气强硬地说道:“既然来了陈国,就要适应陈国的一切。”   晏灼见他有意为难,怒意也上来了,一把扔掉筷子,道:“我不喜欢吃,它太难吃了!”晏灼起身。正要走,却见郗尔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一时停住了脚步。 ☆、屈服   “管伯,这道菜是谁做的?”冷厉的声音响起,厅内的温度顿时直降。   管伯恭敬地回道:“是厨娘。”   “将人带上来!”   片刻两个仆人挟着一个妇人来到堂前,那妇人颤抖地跪了下来。   “孤问你话,你如实回答!”郗尔看着堂下跪着的人。   “奴才不敢欺瞒。”   “席上的竹笋可是你做的?”   “正是奴才。”   “来人,将这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妇人一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磕头求饶。晏灼已是惊住。见两个仆人上前拉扯她,忙出声道:“住手!”   她看向郗尔,问道:“四王子这是做甚?”   “这刁妇不好好做菜,丢了我四王子府的面子,简直该死!”   晏灼吓得怔住了,她没有想到郗尔这么残暴,就因为一道菜,就要人性命。直到那妇人的求饶声让她回过神,她愤怒地指责道:“即便是做错了事,亦可以改正,怎能随随便便就拿人性命?”   她看着郗尔冷峻的面容,知道他这是做给自己看的,自己怎能让一个无辜的妇人被自己连累致死呢?   晏灼顿时领悟,在这里,郗尔就是主子,他让谁生谁死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她不禁想起了幼时的那场变故。那场变故发生的时间太久了,而那变故却是发生在短暂的几天,她都有些记不起来了,唯一深深刻进脑海的只有那张被宦官宣读的诏书,那不过是魏王的一句话而已,顷刻间,晏家满门就此消失。   一种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她看着郗尔,仿若是看见了高坐明堂的魏王。她极力压下心头不断上涌的恐惧,面上也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了以往伪装自己的淡然神色。   “此事全怪晏灼莽撞,晏灼在此向四王子赔罪。”说着竟是朝郗尔深深地揖首。   郗尔眼中的冷意稍稍消减了些,道:“晏姑娘不必为这个奴才求情,我王子府不养无用的人。”   眼见那两人仆人又要拉扯,晏灼急忙说道:“这菜并不难吃。”大概是声音过高了,室中之人竟都看向她,连那两个仆人亦松了手,看向晏灼。   “晏灼吃便是了。”重新跪坐在席子上,又夹了一块笋。   郗尔抬手,那两个仆人便将妇人拉了下去。   晏灼一块块地夹着那些竹笋,平淡的神色下却是无人知晓的隐忍。那菜吃在口中,味同嚼蜡。   郗尔边吃边看着她,终于见她将最后一块竹笋吃完,又见她起身。   “四王子,晏灼已用罢,就先回去了。”   郗尔满意一笑,说道:“甄娘,送她回去!”   回到东苑,如儿早已迎出门外,却见晏灼一手放在腹部,脚步疾快,脸色苍白,而甄娘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如儿扶住晏灼,关切道:“姑娘,你怎么了?”   晏灼却是回头对甄娘说道:“多谢甄娘。”   “姑娘脸色不好,先歇着吧!”说完就走了。   如儿将她扶进屋,让她坐在榻上,却听晏灼说道:“去给我拿杯水来。”   晏灼此刻觉得胃里胀胀的,很难受,那些竹笋好像都没有消化,堆积在五脏六腑,连呼吸都有些难受。   喝下水后要好得多了,晏灼一手揉着腹部,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如儿说道:“姑娘不舒服,怎么不在榻上躺着,这般走来走去的,不累吗?”   “我吃得饱了些,走走好消化。”   “姑娘与别的人可真是不一样。那些小姐,夫人们为了保持身形,每天只吃一点儿饭,吃完了就休息。”   “那样是不对的,吃一点儿饭,身体不能抵抗寒风,便容易伤风,光是吃药,亦不能见好。”   “没想到姑娘懂得这么多!”   “我从小学医,也涉猎一些养生。”   “姑娘是大夫?”如儿诧异地看着她。   晏灼点点头。   如儿的小眼睛里全是崇拜,“姑娘可真厉害。”   晚上时分,甄娘带了个下人过来,只见那下人手捧一个木匣子。   “王子殿下吩咐奴才拿个东西给姑娘,说是让姑娘解闷儿。请姑娘收下!”   晏灼接过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本医书。晏灼合上盒子,说道:“劳甄娘亲自来一趟,替我谢谢殿下。”   待甄娘走后,如儿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笑着说道:“这王子待姑娘可真好,知道姑娘是大夫,便拿本医书来好让姑娘解闷。”   晏灼面上却是丝毫不见欢乐,她暗自想:中午时逼迫自己吃不喜欢的菜,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如今又送来一本医书,莫不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不是把自己当成玩偶般任他揉捏?想到自己这般进退维谷的处境,晏灼心中暗生忧郁。 ☆、愁思   翌日午时,晏灼闲来无事,正翻看着昨日甄娘送来的书,这书中记载了陈国的所有药草的详细信息,晏灼对药草感兴趣,因此,对郗尔再多不满,她仍然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曼陀罗,花有奇毒。”晏灼看着书中记载的那一行字,忽然想起了悠悠,那个明媚的少女,总是带给人欢愉,可是年纪轻轻却死得不明不白,她不禁又想到了郗尔身上。   当初她之所以没有确定是郗尔,因为她不了解他,可是在见识了他的手段后,她不得不重新想郗尔是凶手的可能了。   曼陀罗只适合长在南方,北方都很少有卖的,谁会用这么稀少的东西对付一个小姑娘?而且悠悠天性单纯,不与人结怨,唯有郗尔,他曾经与悠悠争执过,他是南平人。   忽然想到那夜在家里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晏灼想到此,只觉周身如坠冰窖,身边阵阵阴风,令她毛骨悚然。   “姑娘,姑娘?”如儿的叫声打断晏灼的思绪,她抬头望向如儿。   却见如儿一脸可惜的模样,看着医书。“姑娘这是做什么,怎么看书倒把书揉成一团了?”如儿拿过书去,使劲用手碾平。“可惜了殿下的一片心!”   晏灼问道:“四王子这会儿在府上吗?”   “这两天殿下很忙,这会儿估计还没回来。”   晏灼起身来到门口,今日的阳光很好,风也不大。便说道:“带我去外面走走吧!”   如儿领着晏灼来到一个山石堆砌的湖边,此时节正是冬季,湖面上光秃秃的,但见湖水清澈,明亮动人。湖的对岸正有一个四角方亭,亭子外便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间或种着一些花树,晏灼便沿着湖岸往那个亭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晏灼并未见到一个仆人或是主子,感觉空荡荡的,于是问道:“府中的人很少吗?怎么一个也没看到?”   “这是后苑,只有两个美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所以安排的人不多,一般仆人大多都在广云殿服侍。”   “广云殿是什么地方?”   “是殿下的寝殿。”   晏灼来到花树下,这些花树约有一人半高,枝杈横斜蜿蜒,那粉红的花朵好像是黏在树枝上,团团簇簇,鲜红亮丽,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晏灼不禁想到了梁城的梨花。这些花与梨花倒是很像,只是少了梨花的清雅,多了些妩媚的别韵。   “南平,有梨花吗?”晏灼抚着花朵,不禁问了出来。   如儿心知晏灼是怀念魏国了,只摇摇头,便问道:“姑娘,我哪儿都没去过,不如您给我讲讲陈国外面是什么样的吧!”   “陈国外面?我也不知道。我在魏国时也一直住在梁城,哪儿都没去过。”   “那就讲讲梁城吧!梁城和南平是一样的吗?”   晏灼摇摇头,“当然不一样,南平没有梨花,梁城的梨花很漂亮,南平的冬天也不下雪,现在的梁城恐怕已经积了很厚的雪了吧!”晏灼神思飘忽,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草地,仿若眼前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远处一株梨花树开得正盛。   身处在这满眼的锦绣繁华中,晏灼心头却升起一股孤寂的悲凉。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如儿听晏灼语气充满了忧愁,不禁开解道:“姑娘何必伤心?魏国虽远,可还是能回去的。”   晏灼闻言,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境遇,眼眶就湿润了。   “姑娘,你怎么了?”如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晏灼知道如儿是真心关心自己,可是她怎么能说自己来到陈国是被胁迫的?性命尚且捏在别人手里,更何谈重回故国?   “如儿,假如有一天你得了自由,最想做的是什么?”   如儿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此晏灼一问,她倒真的认真地想了起来。   “如儿不知父母是谁,不知家乡何处,这王子府便是如儿唯一的容身之处了。”   “即便是得了自由,你还是不会离去?”   如儿呐呐不言。   “看来这王子府对你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可是别人就未必了。”   晏灼话落,兀自神思许久,方才收了这一腔的愁绪。   她转过一棵花树,却见不远处一丛修竹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人似乎望着自己,有些出神,见自己看着他,他也没有反应过来。晏灼心想他必然是听到了刚才与如儿的话,心中不禁猜测这人的身份,又担忧着这话会不会传到郗尔耳中。 ☆、陈国太子   那男人朝晏灼走来,只见他身着白色镶青边交襟广袖衣袍,玉冠束发,身姿挺立,面容朗俊。   “拜见太子殿下!”如儿一见来人,立刻跪了下来。   太子?晏灼一时震惊不已,愣愣地跟着如儿向他行礼。   他走到晏灼身前,一双如灿星朗月的眸子慢慢地将人看了一番,才问道:“你是魏人?”   “是。”   “四弟正是去了魏国,难道你是跟随他一同来的?”   “是。”   那人有礼地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晏灼。”   太子顿了顿,向晏灼稽首道:“在下陈适。”   晏灼愣了愣,她仔细看着太子的面容,发现他眉宇间始终带着朗清的笑容,很是平易近人的感觉。   “你是四弟的朋友,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也能与姑娘结为好友?”   晏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陈国太子竟然要与自己结为朋友。   “我与太子初见面,太子尚不了解我的为人,为什么要与我结为朋友?”   太子一笑,那笑容俊朗中却带着些轻愁,道:“虽是初次见面,可我却是觉得与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姑娘肯不肯与我结为好友?”   晏灼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应承,这时从旁边又插进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太子来了怎么没有去广云殿?倒是让臣弟在这里遇到。”   太子转头看是陈钰,笑道:“我正要去的,却遇见了四弟府中的客人,四弟也不给为兄引荐?”   “都相互道过姓名,还需要引荐?这不期而遇足可见你们二人真是有缘的。”   “对,有缘!”太子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说道:“初次见面,便以玉赠之,望姑娘不要嫌弃。”   晏灼看着那玉,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拿走了玉。   陈钰将那玉摩挲着,说道:“玉是好玉,太子的一番心意,你还是收下吧!”说完硬塞在了晏灼的手中。   晏灼只好道谢。   太子这才看向陈钰,一手拍在了陈钰的手臂上,说道:“你一去魏国半月有余,讯息全无,可教我担惊受怕了许久,今日见你安然,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陈钰稽首,歉意地说道:“让太子担忧了,臣弟有愧。”   “臣弟知道太子今日必然要来,早早在广云殿摆了午膳,晏姑娘也一起吧。”   太子许久未见陈钰,心中甚是挂念,因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然后满脸期许地看着晏灼。   经过昨日的风波,晏灼对于和郗尔一起用膳本十分排斥,但是今日有太子在此,晏灼思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席间,晏灼对着陈国的膳食丝毫没有食欲,郗尔和太子相谈甚欢,也没有时间管顾晏灼,倒是晏灼在听着郗尔编排的那些所谓的魏国游历,心里不禁想着他为什么不跟别人说自己在魏国受伤的事情呢?又联想到当初郗尔告诉自己去魏国是为了游玩,晏灼心中疑窦丛生。   郗尔去魏国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打猎或是游玩,晏灼虽然丝毫不懂得国家政治,却也明白一国王子秘密潜入别国,肯定是居心不良的。   他是去刺探魏国的军要?还是魏国有陈国的细作?如果他真的掌握了魏国的军要,或者是有陈国的细作进入了魏国的王宫,那魏国岂不是很危险?晏灼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   她看着上首的郗尔,此时他正谈到狩猎白虎的经历,那冷俊的眉眼间显露出的风雅,完全不同于差点将她手臂扭下来时的狠厉。晏灼不禁想,这个人这么善变,究竟哪种面貌才是真正的他呢? ☆、离开   将近黄昏,太子起身告辞。   “我送你吧!”陈钰说着,已然起身离座,晏灼也站了起来。   太子却拦着他,说道:“这里我常来,还不熟悉吗?不用送了。”说完,他又看向晏灼,二人相互道别,太子方才离去。   太子自离去,郗尔方看向晏灼,说道:“我们这位太子最喜结交朋友了,三教九流里,只要对他的眼,都是朋友,但是从来都有二不为。第一不互赠礼物,怕有遗祸,这第二便是不与女子结交,洁身自好。你这一来,太子就把二不为都破了,可见你是真的得他欢喜。”   “我有事问你!”晏灼出来本就是为了找他问清楚悠悠的事,因着太子,她差点就忘了。   “什么事,说吧。”他一个眼神看过去,如儿识趣地退下了。   “悠悠,究竟是怎么死的?”晏灼想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心里便难受。   “我真不明白,她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一直揪着她的死不放?”郗尔的神色在这一刻冷凝。   “是你杀了她对不对?”晏灼出声问道,她本来生性随和,不易怒易燥,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已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郗尔与她对视,眼神转为轻蔑,说道:“是我杀的,你要杀了我为她报仇吗?”   晏灼的气势霎时被那个轻蔑的眼神给压灭了,很显然自己杀不了他。   “她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用哨子给赵伸传递消息,被她看到了,她不知死活,缠着我非要学,我为了不使行踪泄露,便杀了她。”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杀人对他来说就是很平常的事,或者说,对于他,除了自己的命,别人的命都是可以随便拿走的。   面前的人为何如此无情,如此狠毒?晏灼震惊之余,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又问道:“那你带我来陈国是为了什么?”   “你救了我的命,我不想杀你,便只好带你回来。奉你若上宾,总比在那破草房里要好得多吧。”   晏灼被他这歪论气得浑身发抖。被迫离乡,罪魁祸首居然对自己说是为自己好。   “那还要多谢王子殿下的好意了,既然你已经安全回来了,那我再回魏国也威胁不到你什么了,就请殿下放我归魏吧!”   “请便!”丢下这两个字,郗尔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唯留下晏灼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好久才回味过来,原来郗尔答应了放她走。   这么多天被胁迫的生活一直让晏灼很压抑,如今这压迫骤然消除了,晏灼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全身放松了不少。她多想躺下休息休息,可是她一想到住的是郗尔的府邸,她就浑身像长了针一样的难受。   “我要走了。”晏灼回去后,便直接跟如儿说了。   如儿惊讶地看着她,“这,出了什么事吗?姑娘才来,为何就要走了呢?”   “我离家日久,该回去了。”晏灼想起远在魏国的梓康,心中担忧不已,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魏国,或者现在正在满世界的找自己。   如儿知道晏灼归心似箭,也不再劝说,只是让她一路小心。   晏灼离开魏国时是被迫的,什么都没带,她换下陈服,穿上了来时穿的魏服,从后门出去。如儿见她两手空空,硬塞了些币给她。本来如儿只是个下人,手里也没多少钱,晏灼不想拿的,但想到长路漫漫,只好接下了。   广云殿内,郗尔负手而立,听到孙乾禀告晏灼已从后门离去,他的脑海中第一个画面便是晏灼离去时面上的表情。   想必她应该是高兴的,毕竟终于能摆脱他了。郗尔嘴角露出一个冰凉的笑意。 ☆、往事如梦   晏灼依稀记得进城的路,便沿着来时的路出城。只是还未出城,便下起了雨。晏灼急忙又找躲雨的地方。这雨下得突然,路上的人也都慌了,晏灼被左冲右撞的,摔倒在地,包里如儿赠的币也都掉出来了。见地上散了许多币,那些本来要躲雨的人都疯了似的围过来拣,一时间人挤人,晏灼亦被挤了出来。看看挤成一堆的人群,又看看手上拣的两个币,晏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晏灼已经认不出出城的路了。她就在雨中,拖着又饿又累的身子,走了几条街,还是没有找到城门。但是她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   推开那扇半吊着的门,晏灼被一阵飞灰呛得直咳嗽。她捂着鼻子和嘴,走进了那个小破屋,顿时一股酸臭味直袭鼻头,那是食物腐烂的味道。她转身冲到门外。终于呼吸到了纯净的空气,晏灼看了看那扇门,然后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望着晏灼,又互相看看对方,然后朝晏灼走去。晏灼是闻到了刚才那股酸臭味,一回头,便看见了三个孩子站在身后。两个稍大的男孩,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他们身上围着白色的破布烂衫,因为染了许多污渍,变成灰色的了,蓬头垢面的模样,着实吓到了晏灼,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心里又不免起了怜惜。   晏灼看看他们,又看看房子,问道:“你们就住在这儿吗?”   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点点头。这时中间那个小女孩可怜地看着她,祈求道:“姐姐,你行行好,给我们点吃的吧,我们好饿。”绵绵软软的声音,让晏灼心里很是疼惜。   “你们很久都没吃饭了吗?”   “嗯!”三个孩子一齐答应着。   晏灼心里一酸,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了,她拿出仅有的两个币,说道:“姐姐就这点儿钱了,你们拿去买些吃的吧!”   从晏灼将币拿出来,那三个孩子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币,虽然不多,可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能吃饱的活命钱。待晏灼话音刚落,那三个孩子抢着把币拿着,然后跑走了。   晏灼此刻亦是饥肠辘辘,她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大概是淋了雨,此刻竟觉得浑身乏力燥热。她大概是发热了,她这样想。   难道就这样死在陈国吗?没有人替自己收尸,可能会遇到好心人,拖到荒山上埋了。她想起了远在魏国的梓康和梓欢,还有在墨山的父亲。梓康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陈国。   陷入半昏半睡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三岁那年,她记得她正在院子里和丫鬟玩捉迷藏,突然冲进来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强行把祖父拘押,并且把府中所有的人关押起来,锁在一个院子里看守。当时自己还小,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一味地躲在父亲怀里哭,两天后他们又强行把父亲带走了。   她一个人在那个小院子里一直哭,哭到睡着,睡醒了又继续哭,没有人理会,到后来没了力气哭,她就那样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终于回来了。他说了很多的话,可是晏灼根本听不懂,她只知道她的祖父已经死了,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第一次见到梓康的时候,她八岁。她仍记得那年夏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地面,乾元殿前开着的半枝莲绽放得异常娇艳。她穿着蓝色的纱裙仍然汗流浃背。宫里安静极了,小小的梓康就躺在榻上,那厚重的棉被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个消瘦的脸庞。仔细看着被子,没有一丝随着呼吸而起伏,晏灼以为他已经死了。心中甚至觉得这么漂亮的孩子死了真是可惜,她趁着父亲苦想药方时,手伸进被子想要为他把脉,却握住了男孩儿的手,冰凉凉的。大概正是她温热的手烫醒了他,或许是他很需要那股热,那冰凉的手反握住温热的手,紧紧的不放。晏灼诧异抬头,正撞进那双无力睁开却努力睁开的眼眸中,那双眸子先是混沌,继而明亮,忽而一笑。   晏灼幼时的生活除了那座老旧的晏氏大宅和偏僻的向阳村之外,就只有梁山上的那座凤安宫了,那是一段天真无邪,伴着美好安宁,让以后的晏灼一直都回味无穷。   她和梓欢一起去梨花坳里摘梨花,然后和梓欢一起用筐将梨花装起来,抬回去,刚走到云台,便看见坐在窗子前往外看的梓康,那窗子半开,只露出梓康落寞的神情,她和梓欢悄悄将梨花抬到窗下,笑眼便对上了梓康的眼睛。她捧起一大把梨花往天上一抛,高兴地叫道:“下梨花雨喽!”梓欢也学着她的样子向天空抛梨花,洋洋洒洒的白色花朵往下飘落,一些还落在窗台上,梓康伸手拿起一朵,凉凉的,带着潮湿,他抬眼看向窗外那个在花雨中转圈的女孩,清秀的眉宇间也染了些许明媚。   半开的窗子下,一个男孩儿手持着毛笔,在白色的绢帛上写下“燕子宫”三个字。   “为什么要把名字改成燕子宫?”晏灼好奇地问道。   “燕燕于飞,停于紫宫。朝出东门,晚宿香巢。忆兮总角,唯兮芳韶。”男孩儿目光明亮地看着晏灼,缓缓却坚定地说道:“莫失莫忘,总角之言。” ☆、重遇太子   晏灼陷入了半昏半醒的状态,隐约看到有火光在眼前闪动,突然眼前出现一片暗影,晏灼隐隐感觉是个人靠近了自己,他晃了晃自己的肩膀,晏灼很想答话,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见那人拿起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玉,那是太子送的。晏灼抬手想要拿回来,手颤动了几下,终于失去了意识。   仿佛睡了很久,晏灼再有意识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药香味,她对药味很敏感,大概就是这味道刺激到了她,她才醒的吧。   床边守着两个丫鬟,见她睁开了眼,其中一个跑了出去。   “这是哪儿?”晏灼虚弱地问道。   那个留守的丫鬟见她要起来,忙扶着她,说道:“这是太子别苑,昨晚姑娘被韩大人带回这里,姑娘可还记得?”   晏灼摇摇头,问道:“韩大人是谁?”   “他是太子的侍从。”   太子?他怎么会找自己的呢?虽然满腹疑问,此刻的晏灼也没力气想了。   那丫鬟端起旁边放着的早已熬好的药,递向晏灼,说道:“这是昨晚上大夫开的药,姑娘喝了吧。”   晏灼接过,闻了闻,有人参片,阿胶等温补的药。   晏灼喝完了药,顿觉身子有了重量,这时太子走了进来。晏灼想要下到地上给太子行礼以作答谢,奈何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拄着床榻的胳膊一软,险些栽倒。那丫鬟将晏灼扶住,又退了开。   太子上前,早有下人搬了矮凳过来。   晏灼感激地看着他,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搭救,否则晏灼必要横死在异国了。”说着竟流下泪了。   太子见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有些心疼,安慰道:“你刚醒,身体还虚着,不要哭了,免得哭坏了身体。”   晏灼抹了抹泪,问道:“太子是如何知道我的境遇?”   “是四弟府上的人告诉我的,只是当时我在宫里,不好出来,便让韩成去找你。”晏灼听了顿时感动地流下了泪,想自己是被郗尔带到陈国的,濒临死绝之地时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太子救了自己,此时在晏灼心里太子与郗尔高下立判。   “我能冒昧问你一句吗?”太子有礼地问道。   晏灼看着他,说道:“太子有何话要问,但讲无妨。”   “我昨天早上才见到你,怎么下午就离开四弟那了?”   晏灼垂下了眼睑,太子见她似乎不想说,便温和地笑着说道:“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再提了。”   太子看着她,斟酌地说道:“其实四弟这个人,也就是性子冷了些,严肃了些,本性不坏。我记得小的时候,王弟,王妹们都不跟我玩,只有四弟肯亲近我,我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他还帮我一起捉弄他们。只是后来王后去世,他的性情变了许多。”   晏灼听他话里都是说郗尔的好,心里就知道,是说给她听的,当即冷下了脸,说道:“虽然我与四王子相处时间不多,可对他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些的。晏灼只想对太子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太子见她对郗尔充满厌恶,心里叹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了。 ☆、容身之地   中午陪着晏灼吃了顿饭,大概是晏灼饿得太厉害了,就多吃了些。饭毕,晏灼看着席上所剩不多的菜,才感到一丝窘迫。   所幸太子一笑而过,提议去院子里走走,晏灼欣然答应。   “这里是我在宫外的一处别苑,姑娘不嫌弃就先住下吧。”   晏灼行了一礼,感激道:“晏灼乃一落魄之人,遇难时多亏了太子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又将别苑让给我住,晏灼实在不知要如何报答太子了。”   “我们是朋友,就不必说感激的话了。你就且安心住下吧,有什么事可以告诉这里的仆从。”   太子别了晏灼,便往四王子府去了。   “听太子来,臣弟早已备好茶水了。”   太子说道:“今日来,可不是要品茶的。”太子问道:“你府上晏灼姑娘呢?”   “她一早就离开了。”   太子见他面上毫无表情,似是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禁叹息一声。   郗尔问道:“太子为何叹气呀!”   “昨日晏灼淋了雨,昏倒在一个破屋里,还好韩成找到她了。”   “晏灼在你那里?”郗尔满面诧异。   “她此刻就住在我的别苑里,你还是快些接她回来好好地哄一哄,她对南平不熟悉,又是一个人,本就无依无靠,你还这么冷待她,这次她可是气得不轻。”   郗尔终于明白太子今日来的目的了,遂说道:“太子误会了,我与晏姑娘萍水相逢。”   太子大感诧异,“你说什么?”   “臣弟游魏时,正巧遇到了行医采药的晏姑娘,她说她也要来陈国,我顺路带她回来了。昨日有些口角之争,她便要告辞,我当时以为她说的气话,便没在意。今早方知她早走了。”   “你带她回来只是顺路,并无他意?”太子不确定地看着他。   “方才听你说她病了,臣弟也是内疚不已,不过她在你那里,臣弟也放心不少。”   太子了解陈钰本就性子冷淡,很少对一件事或一个人上心,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   郗尔说道:“太子留步!”又唤出如儿。   太子看着如儿,不禁惊讶道:“你不正是昨日见我的丫头吗?”   如儿盈盈一拜,说道:“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看了看如儿,复又看向郗尔,不解道:“四弟这是做什么?”   “这丫头一直是服侍晏姑娘的,如今她一人在太子别苑,臣弟想让这丫头陪着,一来给晏姑娘做伴,二来表达我的歉意。”   太子心想不过一个丫头,便答应了。   晏灼见太子去而复返,不免诧异,迎出门口,却见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正是如儿。晏灼在陈国也就如儿一人处得好,这会见了不免欢喜。两人抱在了一起。太子见晏灼这么高兴,心想这回带如儿过来还是做对了,不免也高兴了起来。   晏灼虽是高兴,却也不免疑惑,遂问道:“如儿,你怎么来了?”   如儿答道:“是四王子命奴婢来给姑娘做伴的,他说姑娘一人在别苑里,难免孤寂。”   提起郗尔,晏灼便高兴不起来了。 ☆、寻找晏灼   自晏灼离开后,魏国并无人注意到。晏灼每隔一旬便要进宫为太子诊病,可是这一次等了二旬也未见晏灼的影子,梓欢便着急了。一大早叫上孟昭,两人骑着马去了向阳村。   来到晏灼院门前,孟昭上前拍门,却无人应答。这时路过一个老汉,正是那死去的悠悠的父亲。见到有两人找晏灼,便好心提醒道:“别敲了,晏大夫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梓欢以为晏灼出了事,声音徒地拔高,凌人的气势也不自觉显露出来了。   那老汉顿时吓得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晏大夫,她,跟一个人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孟昭见那人被梓欢吓住了,连忙和声道:“老伯,我们是晏灼的朋友,今日特来拜会,刚刚您说她跟人走了,还望老伯细细告知晚辈。”   “一个月前吧,晏大夫带了个男人回来,没过几天,就跟那个人走了。此后就再没回来了。”   梓欢与孟昭对视一眼。那人害怕地看了一眼梓欢,偷偷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梓欢一言不发,显然在想晏灼的事。   孟昭远远瞧见一人一骑朝这边走来,是个青年,见他穿的衣服,便知他是官衙中人,遂将他拦下。   公孙甫亦是打量着眼前二人,在看到梓欢时,顿觉眼前一亮。这姑娘容貌稚嫩,眉宇间却透出不凡的气质,她服饰虽然简单,质地却是上乘,绝非一般人家可比。他多看了梓欢两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出于礼貌,他先行一礼,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孟昭还施一礼,说道:“看这位兄弟,身穿官服,不知在哪当差呀?”   “在下不才公孙甫,家就住前面向阳村,如今是梁城官驿的马差。”   “你是向阳村的人?”孟昭问道,又看了一眼梓欢。又问道:“那你可认识晏灼?”   “自然认识,平日里她隔三差五的去梁城,我们经常一道同行。”公孙甫疑惑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晏灼的朋友?”   “正是,今日本来找她一道游玩,却不想她不在家。”   “我也好久没看到她了,前几日听说她家里来了个亲戚,然后又跟着那人走了。”   梓欢听了这话,不禁起疑,她与晏灼从小一起玩耍,从未听说她有什么亲戚,便问道:“那你见过那个人吗?”   “没见过。”   公孙甫离开后,梓欢道:“晏灼向来是最看重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   想到这里,梓欢心中有些不豫,在她心里,晏灼一直都是喜欢梓康的,将来便是要嫁,也得嫁给梓康,可是如今听到她跟另一个男人走了,心中很是生气。但是理智又告诉她,晏灼绝不会置梓康于不顾的,她这样无故失踪肯定是有隐情的。   “我们回去。”简短地说出这四个字,梓欢调转马头,往来时方向奔去。   孟昭翻遍了之前郗尔住的屋子,没有收获,便去了梓欢那里。梓欢正在晏灼房里,此时她也是毫无收获,见孟昭过来了,便问他那边的情况,孟昭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又继续翻找,梓欢走到一个案前,那案上并无多少东西,想来是晏灼平日梳妆用的,上面整齐地摆着一个篦子和两支簪子,只是久没有人打扫,都落了一些灰尘。梓欢粗略地扫视一眼简洁的案,目光落在了案上那唯一的匣子,梓欢打开那个匣子,一张叠放整齐的绢帛突入眼帘。   她拆开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却是让她心惊不已。这正是晏中子写给晏灼的信。   然而很快的,一大堆的问题就涌入了梓欢的脑海。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呢?晏灼收到了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晏灼的失踪是和这封信有关吗?   晏中子真的找到了医治太子的药方吗? ☆、晏灼失踪   梓欢迫不及待地回到宫中,她立即宣见了居辛。   “臣叩见公主殿下。”   “居将军请起。”梓欢起了身,来到居辛面前,直言说道:“今日请将军来,是有事相问。”   “公主请说。”   “为太子治病的晏灼大夫,你知道吗?”   “知道。”   “她失踪了,居将军是御门卫尉,对城门的事了如指掌,今日让将军来,就是问问晏灼可有出城。”   魏国有规定,凡梁城者,出入过一旬需登记在册。   “晏灼大夫确实出城了,那天臣刚好遇到她。”   “你看到过她?”这倒是意外之事。   “是,那天晏大夫说是要去虎秀岭采药,身边还带了个男人,是她同乡。”   同乡?梓欢又问道:“登记册上可有那人的名字?”   “应当是…有的。”居辛并未查看过那个名册,回答得支支吾吾。   “你回去查清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梓欢命令道。   一天过后,梓欢捧着那个名册,盯着晏灼二字旁边的郗尔二字,脸色冷凝。   站在下首的孟昭都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那股怒气,不禁抬头看她。而跪在下面,勉强跪直了身子的居辛,此刻心里直发怵。经过一天的调查求证,那个郗尔根本就不是晏灼的同乡。晏灼对居辛说谎了,那么村民口中的那个亲戚应该就是指的郗尔,可是关于这个人他们只知道名字,连长相都不知道,根本无从查起。   偌大的梁城,魏国的都城,居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去自如,更可气的是晏灼居然也参与其中,至今不见踪影。她在中间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梓欢满脸怒容,猛地将册子掼在居辛的面前,居辛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这个御门卫尉是怎么做的?”   “臣失职,罪该万死。”   “万死亦难赎其罪!”梓欢冷凝着眉。   居辛羞愧难当,只继续低着头,承受梓欢的责难。   孟昭看了一眼居辛,他不过而立之年,之前在父亲手下做副将,有勇有谋,父亲欣赏他,便举荐他做了长安宫监,两年后,被魏王调至御门卫尉,负责梁城各个城门安全,若不出意外,他会被升为御门都尉,掌管王城的十万卫军,前途自是不可估量。   昔日在孟府时,他与居辛便是好友,对于这个长他几岁的大哥,他还是很佩服的,可是现在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不忍因为这个错误就毁了居辛前程,于是上前说道:“公主息怒,居大人想必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种错误。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晏灼,太子殿下的病离不开她呀!”   孟昭这么一提醒,梓欢想到了那封信,心里的怒气也消了不少,理智告诉她现在急需解决的是晏灼的下落,而非是惩治这个没用的人。   她回到席上,俯视着跪着的居辛,说道:“这次先饶过你!你暂时卸去御门卫尉之职,我另给你两个任务。”   居辛先是听到自己被免职,心里凉了一截,半个身子都垮了,又听到有任务,立即抖擞精神,说道:“公主殿下请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梓欢冷着脸道:“第一,你去查清楚郗尔这个人,究竟是谁,第二,查出晏灼的下落,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居辛听完,连忙应承着。   梓欢思忖着说道:“你先······从陈国查。”   居辛虽然不解为何梓欢要让他先查陈国,但仍然是连忙答应。   最后梓欢语带警告地说道:“记住,你这次是戴罪立功!”   居辛浑身一震,连忙告辞退了出去。   待居辛退下后,梓欢又来到孟昭的身边,说道:“阿昭,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孟昭俯首。   “你亲自带几个人秘密去墨山,尽快将晏中子带回来。”   “是。”   梓欢命令道:“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司马!” ☆、再见郗尔   如儿指挥着仆人将膳食抬到晏灼房中,太子并不常来别院,这里的仆人也都只做好分内之事,也不与晏灼搭话,因此在这里晏灼只有与如儿亲近些。   如儿跪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布菜,一边说:“姑娘,你终日待在房内也不太好,不如我陪你去街上走走。”   晏灼点点头。   蓬莱居是南平数一数二的酒肆,进出者非富即贵,晏灼踯躅在门前,看着进出者皆穿戴不菲,有的身后还跟着大队随从,心知这里是有钱人吃饭的地方。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如儿,问道:“我们来这做什么?”   如儿见瞒不过去,只得坦白,“其实不是我让姑娘出来的,是四殿下要见你。”   晏灼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旋即往回走。如儿眼疾手快拉住她,哀求道:“姑娘,你就去见见殿下吧,殿下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你带去见她。”   晏灼不是傻子,盯着她道:“你还跟他有来往?”   如儿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晏灼明白了,如儿就是郗尔派来监视她的。她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心冷,她以为她离开了四王子府便是逃离了郗尔的掌控,原来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来到一扇门前,如儿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赵伸,待晏灼进去后,如儿便和赵伸出去了。分主宾摆了两张席,而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郗尔。   晏灼深吸一口气,上前拜道:“晏灼拜见四王子殿下。”   郗尔微微一笑,放下酒觥,说道:“几日不见,怎么就生分了呢?我说过,你私下里叫我郗尔。”   一见面就这么近乎,晏灼无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没想到如儿那丫头本事倒厉害了。”说完往下位的席位一指,示意晏灼坐着。晏灼深吸一口气,坐了过去。   “不知殿下让晏灼来此,有何指教?”   郗尔却是抿着一张薄唇,看着晏灼,良久笑道:“多日不见,燕儿可还好?”   晏灼心里冷笑,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晏灼定会感动对方的关心,可从郗尔口中说出,晏灼却是觉得他是假仁假义。   “如果没什么事,晏灼先告辞了。”   正要起身,却听郗尔言道:“蓬莱居的酒可是不错的,既然来了,何不品一品?”   晏灼看向案上放的一杯酒,想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便端起来,一饮而尽。“多谢殿下赏酒。”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就在要走到门口时,一句话,让晏灼生生停住脚步。   “世人皆传陈王宫有一株稀罕的草药红灵芝,不知道燕儿有没有兴趣?”   晏灼猛地转身,震惊地看着郗尔。却见郗尔优雅地为自己续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听闻魏国太子有天疾,晏中子大夫走遍天下想寻一个救治太子的药方。”他顿住,抬眼看向晏灼,缓缓道:“燕儿此行,怕也是不简单吧!”   晏灼被他忽然逼近的气势所摄,不禁后退几步。   看来他已经把她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了。   晏灼静默片刻,便问道:“你想怎样?”   “你想要红灵芝,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晏灼闻言,却是有些奇怪,她本以为他会借此要挟自己,却不想竟是要与自己做交易,可是以郗尔的为人,估计这交易也不是什么好的,晏灼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心里却是想要红灵芝。 ☆、交易   “红灵芝乃是稀世珍宝,世间难寻,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若是让我把红灵芝捧到你面前,我肯定做不到,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父王究竟把它藏在哪里了。”   晏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但是我可以给你证明,红灵芝确实在我父王手里。”   “你要怎么证明?”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   晏灼不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是红灵芝于她而言是不可能抗拒的诱惑。   “你有办法帮我得到红灵芝?”晏灼沉默良久,终是问道。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诚意了。”郗尔幽冷的眸子里一片深邃,仿若见不到底的黑洞。   “你想要什么诚意?”   郗尔望着她白玉般的面庞,许久不见,她依然如初,清丽秀妍,只是再没有当初梁山时温柔的笑容了。   “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晏灼惊骇地望着他,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一步。她微微垂首,似在思考,抬起头时面上已是一片决然之色,说道:“如果你想要,拿去便是。不过要等我把红灵芝送回魏国。”   郗尔审度着晏灼,却见她脸上只余赴死的决然,心里蓦然很不痛快。他甩一甩衣袖,转过身去,冷然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这副要死的样子呢?”   良久,郗尔又转身看着她,眼神变得深沉犹如一潭幽水,“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有那么好吗?”   晏灼不禁在心里想,我与他的感情岂是一个好字就能解释的?   “你既不要我的命,那也该有所求吧?”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只要你配合我,我就帮你拿到红灵芝。”   晏灼直望进郗尔眼中,那没有边际的幽深,却是冷的刺骨。   晏灼浑浑噩噩地回到别苑,如儿见她面色苍白,心中疼惜。却听晏灼问道:“陈钰为何要对付太子?”   “殿下的母亲是已故的郗王后,殿下九岁那年,郗氏满门被杀,王后亦自鸩,而殿下也被废去了太子之位。”   晏灼闻言,已是明了。   难道他让我来陈国,就是为了今日?想到此,晏灼不由得身子一阵阵发冷。他竟如此深的心机,而自己却像个猎物一样,一步步走进了他布置好的陷阱里。这进退维谷的境地,她究竟能不能逃脱?   如儿见她面有为难之色,不禁问道:“姑娘可是不愿意帮殿下?”见她不答,又说道:“若是姑娘不愿意,如儿便拼死保护姑娘回魏国。”   “你不怕陈钰责怪你吗?”晏灼仍旧对如儿有些隔阂。   如儿面色凄然,道:“如儿自小被转卖,八岁那年被王子收留,在如儿未遇到姑娘时,心中只有命令和服从,从未有人关心过我有没有受伤,疼不疼。遇到姑娘,虽相处短短一个月,可姑娘会关心我有没有吃饭,有没有衣服穿,有了好的东西也会给我分享,会带我出去吃许多我没有吃过的东西,还送我装有药草的香囊,现在如儿的心里不只有王子的命令,还有姑娘,所以,我拼了命也会保护姑娘,让姑娘开心。”   晏灼感动地看着她,她不知从来都简单率真的如儿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如儿,我不值得你为我送命。”   晏灼的眼神变得深沉,缓缓出声道:“来陈国我确实怀有目的,我不会轻易离开的。”   “那姑娘是肯帮殿下了?”   晏灼默然,帮着陈钰去害自己的恩人吗?晏灼想到这里,就下意识地否认,她只是想要红灵芝,她只是想要救梓康,她不想伤害任何人。 ☆、南平消息   晏灼许久没有进宫,饶是魏王再忙,也能察觉到。于是丢开政务,去了乾元殿。早有大政殿的宫人通知梓欢,所以梓欢及时地将魏王阻在了宫门前。   “父王!”魏王听见这声喊叫,止住了进殿的脚步,回头一看,竟是梓欢。   “父王是来看太子哥哥的吗?”梓欢小跑到魏王面前。   “太子病情如何?听说晏灼已经一个月没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梓欢闻言,跪了下来,说道:“儿臣该死,晏灼确实一个月没来了,儿臣隐瞒了父王。”   魏王感到事情不妙,紧皱着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梓欢朝乾元殿里面望了望,说道:“此事不宜让太子哥哥知道,请父王移驾,容儿臣细禀。”   魏王移驾到附近的停芳阁,梓欢立即跪了下来,“晏灼在一个月前被歹人挟持不见踪影了。”   “你说什么?不见踪影?”   梓欢说道:“那歹人挟持晏灼,用了个假名字混出梁城,儿臣现在正命居辛调查此人,相信不久,就能救出晏灼。”   “晏灼不在,那太子的病谁来医治?”   “儿臣早已命孟昭亲去墨山寻晏中子,很快就回来的。”   魏王听闻此言,面色稍缓,却又愠怒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梁城劫人,一定要查清楚。”   “儿臣知道,还有一事,就是,太子哥哥不知道晏灼的事情,儿臣只跟他说,晏灼去了虎秀岭。”   魏王怎会不知梓欢话中的含义,厌恶地皱起了眉,他知道此刻是不方便追问的,遂不再多说,只问道:“太子的病情怎么样了?”   “父王放心,儿臣时刻守在太子哥哥身边,定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魏王稍稍放下心,便又去了乾元殿看望太子。   送走魏王,梓欢心里出了大大一口气,却又听人禀报居辛来了,她精神一震,当即宣他进来。   居辛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歇息片刻,就进宫见梓欢,却被引到了停芳阁。进去后,还未行礼,梓欢就心急地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臣在陈国打听出陈王的第一任王后便是姓郗,但多年前已被灭门。”   梓欢的目光深沉中透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激动,道:“你就在陈国调查,凡是跟郗姓有关的人,都要查一遍,务必找到晏灼。”   “是。” ☆、游湖   太子一大早就来到了别苑,彼时晏灼还未梳洗,太子只好在外等候。如儿一边为晏灼穿衣,一边说道:“今日太子殿下要带姑娘出去玩,姑娘可高兴?”   晏灼笑了笑,说道:“闷在房间里,想必你也觉得无趣了吧。”   如儿快速地给晏灼更衣换妆。今日晏灼穿了一件白色的对襟窄袖圆裾襦裙,胸前用缎带打了个蝴蝶结,一头青丝垂于身后,挽了个平髻,饰以珍珠发簪,清雅秀丽。自从进了别苑,太子着人给晏灼置办了几身行头,添了些首饰,这些都是太子置办的。   两人坐着马车离开别苑,晏灼不禁问道:“陈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今日青菱湖热闹,便想带你散散心。自从你来了,我还未好好带你出去游玩过。”   “青菱湖?听闻陈大哥的朋友很多,今日能见到吗?”晏灼知道太子最喜结游。   “每次出去,都要邀上几个朋友,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青菱湖是南平城中的一个内湖,湖面广阔,最出名的便是它的南岸,那里湖岸平缓,岸边种着一排桂树,一栋栋两层高的楼鳞次栉比地屹立在那条路上,楼上悬挂五彩灯笼,不知这条路上都是做什么营生的,大白天都关着门。   岸边停着几只小舟,有三三两两的男女相携着登舟,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或怀抱琵琶,或腰携玉箫,晏灼在魏国时从不出游,但总是在书上看过有一种卖笑的营生,晏灼想这些女子大概就是艺妓吧。   水光交融,天水一色,这朗朗晴日下,暖暖熏风中是最适合游船的了。此时湖上已经游荡着几只小船,三三两两的人执着半壶清酒,清谈天下风雅之事,实是惬意极了。   晏灼与陈适走到岸边站着,陈适说道:“这里是南平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晚上,以后若有空,晚上带你来看看。”   一条舫漂了过来。那舫有两层,第一层的四周卷起了席帘,第二层则是以红幔相遮,四角挂着彩色的灯笼,那舫近了,竟从里面传出一曲妙曼的音乐。晏灼心想这船上大概有艺妓表演。她转头看向陈适,他却是沉浸在了那首曲子里,浅吟轻唱起来了。   花舫靠岸,这时从里出来一个人,向岸边递了个踏板,陈适笑望着她,率先踏着踏板走上花舫,晏灼也跟了上去。只见里面坐着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那几人看到陈适,都起来行礼,称呼为“陈公子”。   跟着陈适上了二楼,门边专门有伺候脱履的侍从,其实脱履这种礼仪已经很少见了,除非是王宫或是钟鸣鼎食的大户之家,还有就是圣贤之士常常奉行。晏灼瞧见竟然要脱履,心中不禁猜测这上面坐着的人应该都是出身不凡的。   本正在奏乐歌舞,陈适一来,那些舞女皆行礼告退,路过晏灼身边,一股香腻的脂粉飘散在鼻尖。晏灼抬眼扫视了二楼,只见里面放置着有四五张席,或一人独坐,或二人并坐,姿态闲适,晏灼早听闻太子好交友,猜想这些就是太子的朋友。那坐着的几个华服男子,或自斟自饮,或两两相视,一见到晏灼就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纷纷把眼黏在了晏灼身上。饶是晏灼惯常淡定从容,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也微微赧然。 ☆、投壶   这时一人当先开口,“伯温说今日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莫不是这位姑娘?”当世流行表字,许多人附庸风雅,陈适也为自己取了一个字伯温。   那人正坐在对面,身穿浅灰色交襟广袖袍子,面容精致,簪着一根白玉簪,脸型瘦削,正满面春风地看着她。   陈适指着晏灼,看向在座的各人,说道:“这位是魏国晏灼,小字燕,家居梁城。”然后又向她介绍其他人。晏灼听罢方知刚刚说话的人名叫方无奇,是南平数一数二的才子。   “早听说太子别苑藏着一朵美人娇,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春月兮皎皎,清风兮徐徐。”闻言晏灼望向那人,记得他叫胥子占。那人坐在最后一席上,见她望过来,举樽相邀。晏灼只得举樽,但只是沾了一下唇。   “伯温你可是从来不结交女子,怎么现在倒是破例了?”那个方无奇又问。   这时另一个人说道:“太子妃向来管束的严,莫不是这次恩准了,你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晏灼看向说话那人,穿着蓝色的交襟广袖衣袍,广额玉面,高鼻美目,英挺的五官带着几分顽劣。他正坐在太子下首,名叫霍琪。晏灼听他言语仿似与宫中颇有联系,一时不禁猜测他是什么人。   “好了,闲话休提。”太子打断众人的话,朝旁边的侍从递一个眼神,那侍从忙出去传歌舞。   晏灼常出入魏宫,与朝宁公主交好,听过许多魏王宫里的音乐,多是气势磅礴,雍容大气,每每闻见,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而这耳边的陈乐,多婉转悠扬,春风细雨,晏灼第一次听闻,不由得心旷神怡。   暖风拂起四周红幔,将更多的风送了进来,吹动檐角的风铃,这细微的声音也就掩在了琴箫的靡靡之音中。红色的舞裙,随着舞姿变换而流动,发间的流苏晃动不已,眼看着就要脱落了。   “这是南平有名的歌妓班,燕儿觉得如何?”正欣赏着的晏灼被这声打断,回眸看向陈适。   “甚好,与我魏国的音乐截然不同。”歌舞罢,舫内安静一会儿,有人提出投壶,输者赋诗一首,说不出者罚酒。大概这是众人常玩的游戏,无一人反对,兴致颇高。   陈适问道:“燕儿也来玩玩吧。”   对于投壶这类游戏晏灼不通,连忙推辞,说道:“不不不,我不会。”   这时一人上前说道:“何必扭扭捏捏的,一起玩。”   晏灼推辞不掉,被一人推着上前,手中被递上了十支箭羽,晏灼无奈,只得用心投,奈何她从未玩过,竟一个不中。众人哄笑,一个个上前投掷,最后自然是晏灼排最末,众人又起哄让她作诗。晏灼不会,被方无奇灌了一樽酒。新一轮开始,众人上前投掷,晏灼心想好不容易出来玩,不能不尽兴,正想该如何是好时,陈适上来满脸歉意地说道:“都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不会玩,害了你被罚。”   晏灼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道:“无碍的,只怕今晚你要背我回去了。”   陈适道:“还有好一段时间才轮到我们,我先教教你吧。”   两人到旁边,让侍从放了壶,拿了箭,陈适一边细细地讲投壶要领,一边手执着晏灼拿箭的手。   “眼要看着壶口,略蹲一蹲,上身挺直,手腕放松,投!”   话音刚落,晏灼随着他的力道,投了出去。   “投进去了。”晏灼惊喜地道。   “你再投一个试试。”   晏灼投了几个,渐渐掌握要领,这时一人高声笑道:“伯温,我们都轮了好几回了,还不快来。”原来他们见晏灼正在学习该如何投壶,也就不打断,几人先玩了几轮。 ☆、魏歌   陈适与晏灼相视一笑,两人走了过去。这时一人已经作完诗了,晏灼看到旁边一个侍从打扮的人正在疾笔写着什么,大概是在记录他们做的诗。新的一轮开始,晏灼第一个投,中了六个,欣喜不已,第二个是陈适,渐渐都要投完了,晏灼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她低估他们的实力了,都在□□上下,甚至有十个全中。晏灼苦着脸看向陈适,一人已经端来了一樽酒。   晏灼几轮下来,喝了不少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陈适将她扶着坐下,侍从端来一杯茶水。陈适歉然地说道:“今日真是连累你了。”   晏灼摇摇头,神志已有些不清醒了,道:“哪有,我应该感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晏灼以前在梁城时,满心都是梓康的病情,从来没有与人结伴出游或游戏。整日研究药理倒也不觉得烦闷,只是第一次尝试游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日暮西山,余晖燎燎,湖面的船只多了许多,周围的歌声真真切切地传了进来,晏灼不禁附和着那歌声低唱起来,猛然才似醒悟般,眼中慢慢沁出化不开的哀愁,喃喃道:“这是魏国的歌!”   船慢慢靠了岸,陈适扶着蹒跚的晏灼下了船。众人在岸边一一告别,晏灼仍然在低声唱着歌,只不过早已换了一首。   梨花唐唐,在山之坳。思之君子,见之不忘。   梨花盈盈,在山之冈。思之君子,侍于翠微。   君子何姿,高山阔云。君子何容,秋月春风。   马车来了,陈适将晏灼抱起。   “大哥让弟弟好找呀。”   陈适闻言回头,却见是陈钰,不由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大哥当众搂抱别的女子,不怕太子妃又跟你闹吗?”陈钰笑得促狭。   “我与燕儿今日与朋友游玩,她不甚酒力。”陈适说着低头看向怀里的晏灼,眼中带着无奈却温柔的笑意。   陈钰垂眼看向陈适怀中睡得安详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忘了告诉大哥,父王急着要见你,已经让人找了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陈适最怕的就是陈王,这次恐怕又少不了一番责备。   “我与晏姑娘也认识,如果大哥信得过我,就由我送她回去。”   陈适略思索片刻,便将晏灼交给了陈钰。   “那就麻烦四弟了。这马车给你用,我骑马进宫。”   说完让侍从取了马来,一个翻身,跨上马去。走前不忘叮嘱马夫,“你好好送四弟和晏姑娘回去。”   待陈适走远,陈钰对那马夫说道:“我自己有车,你就先回别苑吧。”   那个马夫有些迟疑,但受不住陈钰那威严的神色,只得赶着空车离开。   青帘遮住了日光,马车内昏暗狭小。陈钰将晏灼抱着放于膝上,一手将晏灼的头拨到自己的怀里,鼻息间尽是晏灼呼出的酒香,让陈钰有些心神荡漾。晏灼似有些清醒了,又开始低低地唱着那首歌。   梨花唐唐,在山之坳。思之君子,见之不忘。   梨花盈盈,在山之冈。思之君子,侍于翠微。   君子何姿,高山阔云。君子何容,秋月春风。   “思之君子,见之不忘。谁让你这么忘不了?思之君子,侍于翠微。又是谁让你这样等候?”陈钰拥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 ☆、醉酒   天尚未白明,一抹红霞飘飞于天际。晏灼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入眼的是陌生的青色纱帐,她迟疑地坐了起来。正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你是谁?”晏灼问道。   “奴婢是四王子府的丫鬟。”   “四王子府?”晏灼惊道。   正思索间,却见陈钰踏步进来。身穿云纹广袖交襟白袍,玉簪素冠,长身玉立。   “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晚酩酊大醉,太子有要事进宫,便将你托付于我。”   晏灼微皱眉头,一手扶着头,感觉有些恍惚。待那股难受的劲儿过了,才抬头说道:“多谢殿下照顾,只是一身酒气,能不能让我清理一下?”   不一会儿,侍女来报汤水已经准备好了,晏灼便随着侍女来到浴房。遣出所有的人,晏灼自行除去衣物,当温热的水漫过肩头,晏灼全身松软地靠在了浴池边上。仔细地洗净污垢,闻着发丝没有一点酒味,晏灼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忽然想起没有换洗的衣物,晏灼懊恼地坐下。   轻轻地一声门开,一个侍女捧了一件衣服进来。“姑娘,这是殿下吩咐为您准备的衣物。”   闻言,晏灼的脸有些发烫。   晏灼穿好衣服,开门时竟见陈钰就在对面亭子里坐着,正看着自己。   晏灼走了过去。   亭子里已经摆好了两个席案,上面放了一碗清粥,两盘小菜,一些面食。陈钰已经坐在一个席案前,晏灼便在对面坐了下来。   “昨日你喝了不少酒,今日就吃些清淡的,对身体好。”不似往日的强硬的姿态,晏灼微微讶异于陈钰今日和软的态度,却还是正正经经地道了谢。   “日后莫要喝酒了。”轻轻的话语飘进晏灼耳中,晏灼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探寻与疑问。许是今日的日光太温和,风太柔顺,粥太清淡,竟让她在陈钰的身上感受到温柔的错觉。   这里是晏灼一刻也不愿多待的地方,因此吃过饭便要回去。陈钰送她出门,已有一辆马车在外等候。   晏灼正要上车,忽然背后响起陈钰清冷的声音。   “我收留了你一个晚上,也不道声谢?”   晏灼回头见陈钰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   她语调平缓地说道:“多谢殿下容留,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这么好心了。”   话落,也不看陈钰是什么表情,便立刻上了马车。   陈钰神色暗沉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这日早晨,太子妃亲自服侍太子更衣,突然开口道:“别院的姑娘也住了许久,太子打算什么时候接进宫来?”   太子微微诧异。   “这几日,太子有红颜相伴,自是潇洒快活,可苦了妾身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的训斥!”   太子面上无奈一笑,道:“我们只是好友。”   太子妃面上不见喜怒,只问道:“她为何住在你的别院?”   “她孤身一个女子,在外多有不便,我这才请她在别院暂住。”   “可以另外买个宅子安置,为什么非要把人放在别院呢?父王若是知道你在外厮混,肯定又是一通训斥。”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晏灼是我的朋友,住在别院有什么要紧的?你们这些女人成天没事就喜欢胡思乱想的。”话落,摔袖离去。   青儿听见内殿的争吵,见太子面色不愉地离开,连忙进了内殿,却见太子妃脸色铁青,手里还拿着一方太子腰间常戴的玉,想是没来得及给太子戴上。   “给我备撵,我去给王后请安。”太子妃一手将玉穗绕着玉揉成一团,扔在了榻上,那目光煞是冰冷。 ☆、太子妃   “妾身拜见母亲。”太子妃端庄地行礼问安。   王后坐在上座,看着太子妃寡淡的表情,不禁叹道:“又吵嘴了?”   太子妃自然知道早上那一出早就被人告知给了王后,却是答道:“没有。”   王后哼地一笑,也不拆穿她的谎言。相比在她面前告状或者是哭闹,她更加喜欢太子妃这般隐忍的态度,不哭不闹才有安生的日子。   “起来吧。”   太子妃起身在下首坐着。   “你和太子有多久没有一起来给我请安了?”王后叹息一声。   “母亲,太子忙于政务,难免有所疏忽,妾自当更加多陪陪母亲,以解母亲烦忧。”   王后眉开眼笑,道:“还是你懂事,相国大人教得好呀!”   这句话说得太子妃也不免笑了一下,早上的郁气也消了大半。   “听霍琪说,太子最近和一个女子走得很近,你知道此事吗?”王后看着太子妃问道。   太子妃低垂的目光闪了闪,道:“妾身居于内庭,倒不曾听说此事。”   王后收回视线,面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这太子妃出身名门,乃相国之女,按理说出身名门的闺女多是高傲,难以服帖,但是王娥自从嫁给太子,向来是安分守己,对太子尽心尽力,不多事,不张扬,更重要的是事事唯己,这样稳重自持,轻易拿捏的儿妇无疑是王后最满意的。   “还记得几年前,有人给太子送了几个舞姬,结果太子终日沉迷乐律,不思政务,惹得大王训斥责罚,从那以后,大王对太子诸多严厉。如今他又与女子公然游乐,若是再让大王知晓,只怕他这太子之位也难保了。”王后回想到几年前那场风波,对太子更是恨铁不成钢。   忽而又看向太子妃,道:“你是他最贴近的人,平日里闲话时要多劝劝他,把心用在朝堂上,莫再惹大王不高兴。”   王后深知太子的脾性,自是不愿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太子生隙,因此这个坏人倒是要让她来做,太子妃又如何不知王后心中的盘算?只是要拿她当剑使,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缓缓抬头,目中隐隐泛着水光,“妾身只怕再多说一句,便做不成这个太子妃了。”   “这是什么话?”   “前几日,大王派人来修德苑传召太子,结果太子不在宫里,大王又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听说太子去了太清殿后,又被大王训斥了,妾身今早就说了两句,他一听就不耐烦了。”   王后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就那么巧?赶在太子不在宫里,大王就传召了呢?”   “恐怕也不是赶巧,太子最近总是往宫外跑,有时还一整天不在宫里。”   “他最近总是往宫外跑?”   “是。”   王后气得脸色铁青。   今日不用朝议,太子早早起了,正打算出宫找晏灼,却不想刚出殿门,就被凤仪殿内侍堵个正着。   “禀太子殿下,娘娘在凤仪殿备下早膳,请您和太子妃一同用膳。”   太子闻言,只得和太子妃一同去了凤仪殿。   “母亲。”太子微微稽首。   王后看着太子二人,笑道:“今日难得两人一起来,快快入座。”   须臾,宫人摆上了早膳。   “太子最近可是忙得很呀,一大早就要出宫,若不是内侍赶得巧,只怕我今日还见不到你了。”   太子面色一僵,呐呐不知何言。   太子妃闲态自若地喝着粥。 ☆、训斥   用过膳,内侍来报,说五王子妃来请安,五王子名陈诲,由七品采容所生,五王子三岁时,采容病死,陈王便让昭仪舞氏养育五王子。舞昭仪空有品级,却不得陈王宠,如今平白有了一个儿子,越发的深居简出,一心一意教养陈诲,及十七,娶了舞家内侄女,少仆之女舞幽。   “妾身拜见王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舞幽年方十八,生得肤白貌美,桃花眼,柳叶眉,身段窈窕,风姿绰约,眼波婉转中泻出一丝精明。   王后让她起身赐座,对于这个五王子妃,王后还是很喜欢的,且不说她聪明伶俐,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绝不多言,行为举止从不越矩,就看每日请安的孝心,多少也有些感动。   “今日你可是来晚了些呀!”王后笑着对舞幽说。   舞幽见她高兴,便也陪着笑,说道:“太子妃那是有太子陪着,自然快些,五殿下哪有太子殿下一半体贴呀!”   王后果然很受用这样的吹捧,笑得更开心了,“小五也有好几天没进宫了,最近在做些什么?”   “他一个富贵闲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还不是整天地玩着打发时间。”五王子还未加冠,但娶妻半年了,按规矩也该入朝理政了,但召命一直不下,陈诲也不急,虽没有俸禄,但靠着陈王赐的封邑还是能度日的。   “小五都十八了,也该帮着大王分忧了。”说完,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舞幽听她这么说,心里顿时高兴,看来这半年也没白费功夫,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她得意地想着,回去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说女人无长物的臭小子。   四人坐了一会儿,都告辞出来了,舞幽又拉着王娥,说道:“你我姐妹好久没有说话了,不如同去花园走走?”   太子只好一人出宫,刚出了凤仪殿门,却又被王后叫了回去。   “娘,你还有什么事吗?”太子显然有些着急。   王后脸色沉了下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比见母亲还要重要?”   “我昨日与朋友约定今日去紫旸山。”   “是你别苑的那个女人?”   太子倒不惊讶于王后知道晏灼的存在。   “是霍琪说的?”   王后不置可否。   “你难道忘了三年前,你被人弹劾蓄养舞姬之事了吗?大王近来总是对你不满,你还不知道收敛?若是再被别人抓住这个把柄,你这太子之位只怕也保不住了。”   太子闻言,默然不语,低头把玩着腰间戴着的一方紫玉。   王后虽怒其不争,可好歹也是自己的儿子,于是说道:“若是你果真喜欢那个女子,她又是出身良家子,母亲可以做主给你纳为妾室,你不要再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增惹麻烦!”   太子听闻此言,方才抬头看向王后,道:“儿臣与晏灼只是朋友之谊,并无男女私情,儿臣是看她远离家国,孤苦无依,才收留了她,为什么母亲你容不下她?”   见太子神情严肃认真,不像是说假话,她顿了顿,问道:“果真如你所说?”   “是,儿臣从未想过要纳晏灼为妃。”   王后闻言,脸色才好了些,道:“人言可畏,你还是把那个女子另外安置,不要再往来了!”   王后强硬的话语犹如绳索紧紧绑缚着自己,太子心里一顿烦躁,片刻,他平静下心绪,行礼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告退!”   今日是没了心情见晏灼的,于是他便回了修德苑。 ☆、搬迁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借酒浇愁呀。”话落,从一根柱子后面露出一张英俊迷人的笑脸。   陈适看也不看他,兀自喝着酒。   霍琪尴尬地揉揉鼻子,跳过栏杆进入亭子里。   “你还敢来?”陈适斜睨他一眼。   “我这不是来跟你请罪来了嘛!”霍琪舀了一勺酒添入酒樽里,与他碰个杯,一饮而尽。   “作为你的好友兼侍读,我也活得不容易呀!你要体谅体谅我。”霍琪委屈地看着他。   陈适并未看他一眼,仍旧灌了自己一杯酒,面上是消不去的忧愁。   霍琪忙问道:“不会是王后责打你了吧?”   陈适又灌了一杯。   霍琪追问道:“那是太子妃跟你闹了?”   “母亲让我与晏灼断绝往来。”良久,太子才出声。   霍琪皱皱眉头,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太子将酒樽扔出亭外,猛地站了起来,大概是饮酒过多,此刻有些醉意。   “凭什么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从做了这个太子以后,这不许,那不许,还不如不做这个太子!”   霍琪听闻他最后一句话,惊得一跃而起,将他的嘴连忙捂住,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太子厌烦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坐了下来,“这太子之位,原本就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太子喃喃说着,一手拄着额头,面上是消不去的无尽哀伤。   霍琪看着醉酒的太子,面上显出一丝不忍。其实这才是真正的陈适,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温文尔雅,从容有度不过是强压之下的伪装,他其实也是脆弱得需要一丝安慰的大男孩儿。   纵然大醉一场,醒来还是要处理晏灼的事情,毕竟他是不敢反抗王后的。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当他去向晏灼说明搬迁之意时,晏灼并未表示不满,相反还认为自己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而感到歉意。   “房子我已经让韩成找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晏灼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晏灼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如果一面要利用他,一面又承受他的恩惠,这对于晏灼来说无疑是个煎熬。   “这家主人搬到外地做生意,我就买了下来,你看看怎么样?”陈适带着她进了院子。   房子的主人才搬离,所以到处都还是很干净的。一共有三间房,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干净整洁。   “我很喜欢,谢谢你为我费心。”晏灼在院子里转了转,向陈适稽首以表示谢意。   “不要这么客气,你我是朋友,这个忙应该帮的。”陈适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   晏灼就这样看着陈适的笑,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晏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更加憋闷,终是坐了起来。她起身推开窗子,淡淡的月色根本照不明黑夜,也解不了她的一腔愁绪。   陈适于她而言就是沙漠里的一滴水,海洋里的一根浮木。在她最困难甚至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是陈适救了自己,他总是付出着,却从未要求过自己什么,那样一个善良的人,自己却要利用他。   晏灼想起小时候时常背诵的家训,不以私利患人,不以私恶患人。可是现在她为了心爱的人的性命却不得不伤害别人了。   不,或许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晏灼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她有些激动地握紧了双手。   陈适不管怎样都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朋友,她绝不会看着陈适在自己面前死去。陈钰要的不过是太子之位,若是陈适不能做太子了,那么陈钰会不会放他一条生路呢? ☆、弱国质子   初春的空气中仍然带着旧冬的寒凉,晏灼窝在暖和的床榻上根本就不想动弹。   如儿一进来,就要掀晏灼的被子,道:“姑娘还不起来,太子殿下可以昨日就说了带你出去访友的,等一下他就来了。”   “早上冷,不想起来。”晏灼懒洋洋地说着,便又朝榻里边缩了缩。   “哪里冷了,太阳可是一大早就出来了。”说着,如儿麻利地将纱幔挽了起来,推开窗子,果然是一片金黄色的阳光。屋檐下还有麻雀欢乐地唱着歌儿。   晏灼压下被褥,便看见窗外的晨景,顿时有些怔怔然。   窗外的老树还未发出新芽,光秃秃的枝丫上沾着晨露,望远处看,似乎还有未散去的白雾,朦朦胧胧地罩着天地,而那金黄色的阳光则从细缝里透了过来,给这沉闷冷肃的清晨添了一丝暖色。   如儿站在窗子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转头笑着道:“看,姑娘,太阳出来了,不冷了。”   晏灼望着那一丝丝从雾霭中透出的光芒,仿佛那光芒照进了她的心里,把她心中那阴暗的角落照出了光明。昨晚她还是艾艾郁郁的心一下子变得敞亮了。   如儿见晏灼看着外面不知何处出神的样子,又见她竟掀了被褥下了榻,连忙将外衣给她披着,“姑娘,天还是冷些,当心着凉了。”   晏灼却是不为所动,她仍旧盯着窗外那处,道:“你看,虽然大雾漫天,可是太阳的光仍旧照在了大地上,而且过不了多久,阳光会将大雾驱散。”   “姑娘,你怎么了?”晏灼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之言着实让如儿吓了一跳。   晏灼慢慢收回了心神,眼中再不是沉寂,面上也没有了早晨懒散的样子,她的眼中重现光芒,甚至是露出了畅快的笑意,道:“如儿,你不是说太子要来吗?快给我更衣吧。”   “陈大哥,我们今天去哪玩呀?”陈国民风淳朴开放,男女出游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尤其是这南平湖光山色,莺飞草长,出游本就是赏心乐事,不少姻缘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的。晏灼起初有些不好意思,渐渐也就放开了许多。   “今日,我想带你去见我的一个好朋友。”陈适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   “哪次出去不是见几个朋友,今日却为何只见一个?”   陈适琢磨半晌,方道:“他比较特殊。”   “他是什么人呢?对陈大哥很重要吧。”   “嗯!”   晏灼知道今天见的人肯定不平常,心里倒是对这个人很是好奇,忍不住道:“不如陈大哥先说说他是什么人,我先了解了解,以免见了面冲撞了他。”   陈适一笑,复又一叹,眼中颇多惆怅,“他叫夏霖,是夏国的五王子,他八岁为质,在陈国已经生活了十年。”难怪他这样婉叹,质子在这样的时代是特殊的存在,他们为了国家在异国忍受着一切,甚至是牺牲生命,他们本来生而高贵,却也不幸因为高贵的出生而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陈大哥与他是好朋友?”晏灼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这么问。   陈适点点头,“他曾在宫中生活了两年,那时候我与四弟和他,我们三人很要好。后来他长到十岁,按制要迁出宫外,父王就给他置办了一处院落。”   马车过了几条街,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停下了。   “里面不能走车,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晏灼跟着他进了巷子,转了两个弯终于在一个门前停下了。质子一直都不被优待,除非他的国家很强大,而夏国是六国中最弱小的一个,夏国建立在西北荒蛮的角落,与符国,秦国成掎角之势,自建国以来一直深受这两国的欺负,所以他只能求助外力,那就是与符国相邻的陈国和与秦国相邻的吴国。求助的方法就是送公主和送质子,因此夏霖被送来陈国,而夏霖的姐姐则被送到吴国和亲。   天下纷争,这便是弱国生存的方法。 ☆、夏霖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晏灼估计也就是自己住的院子的一半,但收拾得极为干净,院子里有一棵二人合抱的粗壮的大树,只是现在只是初春,干枯的树枝上栖息着几只麻雀。中堂门前,有一个方形的花圃,一个女子正弯腰给花草浇水。   “云姑姑。”太子出声朝那女子唤道。   那女子回过身,约三十的年纪,见是太子,急忙行礼。   太子近前,问道:“夏弟呢?”   “公子在屋里看书呢。我这就去叫他出来。”   太子拦住云姑姑,说道:“你继续浇水吧,我自己进去就是了。”说完看向晏灼,示意她跟上。   上了中堂前的台阶,向右拐,便进了第一间居室。随着太子推开房门,阳光也穿过门缝慢慢渗透进来,绿铜的香炉里白烟袅袅,此刻也被阳光染上了金黄色。那软榻上盘膝而坐的男子被这动静惊扰,缓缓地转过头来。   见是太子,他的嘴角抿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太子怎么有空来这儿?”说话间,人已下了榻,他身量高大,长发披肩,头上只簪了一根银簪。蓝色的广袖交襟长袍更衬得他温文尔雅,暖玉生香。   北方男子都比南方男子要高大,大概在南方生活得太久了,南方的水把这位地地道道的西北人养成了温润的佳公子,只是那眉眼间始终带着不能忽视的忧郁。   “这位是?”那个公子看着晏灼。   “这位是晏灼,魏国人。”太子介绍道。   晏灼稽首拜道,两人互相见了礼,夏霖便引着他们到榻上坐着。   这时云姑端了茶进来。   夏霖为三人沏茶,太子说道:“这么好的天气,在家里看书,可是有些浪费了。”   “左右无事,只能拿书消遣了,”说到此又看向晏灼,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段时间,你可是很忙呀。”   陈适笑而不语。   这时云姑又来了,问道:“太子殿下可留下用饭,奴才好去准备。”   “自然,麻烦姑姑多去沽些酒来。”太子又看向夏霖,“我们很久没有喝酒了。”   夏霖问道:“怎么不叫上陈钰?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陈适有些尴尬地看向晏灼,一直以来,他以为晏灼极不喜欢陈钰,所以什么事他都不提陈钰,忽然被夏霖这么提起,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了。   夏霖疑惑地看向对面二人,见面有异色,也就不问了。   晏灼问道:“那位云姑姑也是夏国人吗?”   夏霖道:“云姑姑是陈宫里的宫人,以前侍奉在凤仪殿,后来我迁出王宫,王后派她来照顾我。”   “我看她对待那些花草很细心,她很喜欢种花吗?”   “她以前就是凤仪殿专门侍弄花草的宫人,来到这儿后,也没什么做的,只有继续种花了。”夏霖淡淡地说道。   当初他只身一人前来陈国,身边围着的也是陈国的宫人,后来迁出王宫,那些宫人不能离开王宫,太子见他一人孤苦无依,便请求王后派一个宫人照顾他,王后不愿意,但架不住太子的苦求,便随便赐了一个宫人,就是云儿。虽然是侍候一个没权没势的质子,但云儿还是劳心劳力地侍候着。   “晏姑娘是魏国哪里人?”夏霖问道。   “魏国梁都。”   “莫不是魏国鼎鼎有名的医者晏氏家门?”夏霖惊异地问道。   要知道魏国晏氏医术在六国是极其出名的,而难能可贵的是晏氏对于上门求医的人来者不拒,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是多么贫贱。但只有一条,也是祖训,天下除魏国外,其他国家的宗室宗亲不可医治,因为晏氏世代都担任魏国王宫的医令,这条祖训大概是为了避嫌吧。   天下佩服的不仅是晏氏的医术,还有晏氏的济世医德。   “夏公子知道?”晏灼诧异地看着他,要知道晏灼虽然知道自家的医术确实很厉害,可却从未出过梁都,也就不知道天下人是怎么看待晏家的。   “这是自然,天下有谁不知魏国晏氏之名?”   被当面夸赞自家的名声,晏灼开心地笑了。   三人笑谈了一会儿,夏霖摆出棋盘,与陈适二人对弈,晏灼在旁边看得入神。她以前除了药材别的什么都没接触过,只觉得新鲜好玩,陈适也非常有耐心,每走一步都向晏灼解说一番。   对弈讲究个平心静气,深思熟虑下方能落子,但是夏霖和陈适都是闲人,不过打发个时间,因此晏灼在旁边不断地提问,倒也不觉得烦扰,三人玩闹着下了一上午的棋。   直到云姑摆好宴席,三人方收了玩心,各自分宾主入座。   夏霖向晏灼举樽,谦谦有礼地道:“今日是第一次招待姑娘,寒舍简陋,万勿见怪!”   晏灼连忙回礼,道:“今日能结识夏公子,实乃晏灼之幸。”   三人欢笑着一饮而尽。   吃过饭,陈适便带着晏灼离开了。   马车上,晏灼无意地叹了口气,陈适问道:“为何叹气?”   晏灼道:“夏霖这么好,却要一直在南平当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陈适面上也现出一丝怅惘。   晏灼不禁看着陈适,相处这么久了,她一直叫他陈大哥,都快忘了陈适是陈国的太子。她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开口道:“陈大哥,若是你做了陈王,你会让夏霖回国吗?”   “若是我做了陈王,第一件事便是要让他归国,以后陈国和夏国友好相处,守望相助。”   “你以后一定是个很好的王。”晏灼赞赏道。 ☆、吴军犯境   魏国的最后一场雪结成了冰,化成了水,暖日融化了梁泊的坚冰。当柳条都抽出新芽,嫩草尖破土而出时,梓欢收到了一封书信。   晏灼尚在南平,安好。   晏灼,你果然在陈国。梓欢悬着的心终于放到实处了。可她心里又有了另一个担忧,晏灼这次不告而别,还去了遥远的陈国,应该就是为了红灵芝,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接近陈王,如何能拿到红灵芝呢?   正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主。”孟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什么事?”梓欢将绢帛收起,转身看着他。   “刚刚有濮阳的急报,吴国的二十万大军突然出现在淇水边。”   梓欢早已到了大政殿的偏殿,等到那些大臣都走了,她才进了大政殿,却见魏王一手拄着低垂的额头,浑身散发出一种无力的疲惫感。   “父王!”梓欢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叫道。   “你怎么来了?”   魏王呼出一口气,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一卷竹简。   “儿臣听闻吴国陈兵淇水,想着父王又该烦心了的。”   “不知女儿是否能为父王分忧?”   魏王爱怜地抚摸着梓欢的头顶,说道:“你本来应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梓欢微低着头,说道:“太子哥哥身体羸弱,不能为父王解忧,那么儿臣就该代替哥哥尽孝心。”   魏王看着梓欢,眼神幽暗,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或许寡人不该再寄希望于太子了。”   梓欢心神大震,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孟昭一回家,在门前遇到几个告辞离去的将领,孟昭看着他们神色凝重,猜想应该是为了濮阳之事,于是便去了孟勇的书房。   “父亲!”孟昭推门进去,先向孟勇行礼问安。   “嗯,你回来了。”   孟勇本来坐在案边,此时起身,来到了一面墙的前面,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魏国地形图。   孟昭也跟着来到地图的前面,仰头看着标记着濮阳二字的地方,在它的西边不远的距离有一条黑色的粗线代表的是淇水,也是魏国和吴国的分界线。   “父亲,今日你们在大政殿商议了那么久,可有结果?”   孟勇面上露出深深的忧思,他看了濮阳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北方一个标注着白郡的地方,在白郡上方却是一大片空白,上面标注有胡人二字。   他从案上拿起一张绢帛递给孟昭,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你看一下。”   孟昭展开绢帛,看了一眼,略显惊讶地问道:“此次吴国将领是吴骢?”   “你听过此人?”   孟昭道:“他是吴国蔡侯之世子,年幼之时便跟在吴国大将军樊胜身边,深受其指导,习得兵法谋略过人,他十二岁始上战场,屡立战功,弱冠之年便被赐封常胜将军。”孟昭述说着吴骢的身世过往,面上隐隐露出一丝歆羡向往,却最终被隐藏在苦涩的笑容里。   而孟勇背对着他,丝毫没有发现。   “他虽然身经百战,可这次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兵。”   孟昭稍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问道:“那又如何?”   “吴骢毕竟年少,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昭闻言,便知孟勇是要领兵去濮阳,不禁担忧道:“可是胡人再过一个月便会南下,大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随意调兵的。”   孟勇闻言,面沉如水。   第二日,朝堂之上无疑是一番唇枪舌战,以丞相为首的文官主张派遣使者出使吴营,以孟勇为首的武将则主张援兵濮阳。   “大王,现在吴军尚未踏过淇水,若是贸然派兵驻进濮阳,必然会引起吴军的猜疑,到时候一场战争就避无可避了。”   “那丞相的意思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魏王问道。   “至少现在吴军还没有攻打濮阳的动作,臣建议应该立即派遣使者前往吴营,让他们退军。”   “吴军突然陈兵淇水,这意味还不明显吗?”孟勇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一时间无人敢接话。   “大将军,胡人即将南下,我们应该做好防备,这个时候能避则避,万不能再挑起战争。”丞相深重地说道。   “大王,再过一个月,胡人必会南下侵扰北地,或许吴军不动作就是在等这个契机,一旦胡人南下,军队调往白郡,濮阳将无兵可援助,到时候吴军趁机进攻濮阳,便如探囊取物了。”   赵扬礼心急如焚道:“大王,臣请命亲往吴营,必定能说服吴军退兵。”   孟勇坚定地道:“大王,臣请命增援濮阳。”   魏王看着眼前两个肱骨之臣,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这时候孟勇又道:“大王,臣一个月内必定解决吴军之患!” ☆、献策   大政殿内吵得不可开交,气氛凝重,而梓欢的章含宫却是一派和静。   此时正值初春,枝头的雪尚未融化,春寒料峭,冷梅凝香。明仲一身浅灰色的广袖交襟云纹长袍,只身从这冷凝的清香中走过,高大的身影紧紧地吸引着侍立在侧的宫人们。   要说这章含宫里最受宫人们欢迎的便是这位明仲大人了,不但长相俊美,待人也是温和有礼,而且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一颗颗芳心都紧紧黏在这个俊美的男人身上了。   虽然明仲大人出身不高,虽然他只来章含宫不过二三月,却是把另一位出身高贵的孟昭大人给毫不犹豫地比下去了。   “公主!”明仲微微稽首,起身后,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   梓欢正坐在席上,她的旁边搁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烧得通红。此时明仲离得比较近,顿时周身都有种暖意融融的感觉。   “坐吧。”梓欢亦含笑看着他。   明仲便在下首坐下了。   “不知公主召臣来,有何要事?”   梓欢朝他轻轻一笑,手上给他续了杯茶水,道:“你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明仲果然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道:“公主终日在宫里享受着锦衣玉食,想来也没什么能烦扰到您的,只一点,便是这夫君之选了。”   梓欢斜睨他一眼,道:“你越来越放肆了,平日里油腔滑调地应付我章含宫里的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明仲当即赔笑道:“岂敢岂敢,臣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公主殿下面前放肆。”   “你是从长安宫过来的?现在那边怎么样了?”   明仲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又吵得不可开交。”   梓欢神色渐渐凝重,“吴军驻扎在淇水边,确实是个不小的威胁,但不知父王会不会派兵驻进濮阳。”   “公主,恕臣斗胆进言,魏国与吴国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梓欢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我魏国与中原诸国甚少往来,与吴国虽然只隔了一条淇水,也向来是互不侵犯,可为何他突然向我魏国发难?”   明仲轻饮一口清茶,眼中再无调笑之意,面色上也显出一丝凝重之态, “公主可知此次吴国领军的将领是谁?”   “蔡侯之世子吴骢。”梓欢早就从孟昭那里得到了最准确最全面的情报。   “蔡侯早就依附吴国二王子吴桢了。”   “你的意思是······”   明仲沉吟片刻,方开口道:“吴王年迈,撑不过这几年,可是他偏爱二王子桢,而吴桢也是精明能干,隐隐有压倒太子之势。”   梓欢一脸怒容,说道:“这是他吴国的内政,为何牵连到我魏国?”   “吴桢想要当吴王,可是他不是嫡子,所以只能依靠军功来获得朝臣们的支持。”   “我想他这次让吴骢领兵攻打濮阳,就是为了能多领战功,在朝堂上获得立脚之地。”   “那他为何将矛头指向我魏国?”   “魏国最大的敌人便是胡人,他应该也是挑着胡人即将南下的时机,想捡个便宜。”   梓欢又急又气,恨不得立刻把那吴国的二王子抓来痛打一顿,可眼下也是无可奈何。   明仲看着梓欢又是急切又是痛恨的神情,好笑道:“公主也别急着想要教训吴桢,那么远,你也打不到他呀。”   梓欢微微平心静气。   明仲低垂了头,脸色有些凝重,道:“丞相即便是去了吴国,也说不服不了吴王下令退兵。”   “大将军如果不去濮阳还好,一旦进了濮阳,必然是如同进了牢笼,到时候胡人南下,白郡危矣。”   梓欢闻言,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和谈不行,大将军去了也没用,那还有什么办法?”梓欢眼中一片苍茫的灰色。   明仲道:“胡人一旦南下,魏国就没有多余的兵力应对吴军,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筹募军队。”   “即便现在开始募兵,也来不及训练,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上战场抵抗吴军?”   “臣正要向公主殿下进言呢。”明仲向梓欢稽首,气定神闲。   梓欢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笑容来,指着他道:“好啊你,明仲,你故意看着我着急。”随即又正了神色,道:“还不快把你那一肚子鬼主意倒出来,小心我把你开膛破肚了。”   明仲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公主,不管大王作何决定,最后必然是要派兵增援濮阳的,所以您得早做准备。”   “可是魏国的兵力都在白郡,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应对吴军?”   明仲露出一个深深的笑意,缓缓开口道:“诸侯卫兵。”   听到这四个字,梓欢眼神闪亮了一下,明仲继续说道:“虽然大王一直以来大力遏制诸侯扩展兵力,每个诸侯只能有两千卫兵,但是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招募私兵,尤其是齐侯,他的领地正好在王陵附近,每年都在向朝廷上表要求扩充军队好维护王陵,我想,单单是齐侯一家,卫兵不在万数以下。”   “你说的对,魏国有十二个诸侯,将他们的卫兵集合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可是······”梓欢眼中的神采忽明忽暗,“他们有的势力已经能和梁都相抗,即便是有父王的召令,他们也未必全力以赴,甚至有可能激怒他们。”到时候必然会引起朝廷动荡,这句话梓欢没有说,但是那后果也是必然的。   “这是臣今日向公主进言的第二策。”明仲伸出两根手指。   “你有办法让诸侯乖乖听话?”梓欢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那些叔叔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从他们那里拿东西无异于虎口拔牙,你有什么办法?”   明仲微微一笑,说道:“从虎口拔牙,肯定是要被老虎咬伤的,可若是捏住老虎的命脉,你就是把他的牙齿都拔了,他也不敢咬你。” ☆、布局   在梓欢有些迷茫的眼神中,明仲问道:“再过一旬,公主殿下就该满二十了吧。”   梓欢微微愣怔着,眼中慢慢泅浸着哀愁,“再过一旬,太子哥哥就要满二十了,现在内忧外患,他的加冠礼恐怕是不能如期举行了。”   明仲轻轻地叹息一声,低头一口一口地将茶水饮尽。   刚放下杯子,梓欢便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问道:“怎么突然问起我的生辰了?”   明仲微微倾身,靠近梓欢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二人的私语未泄露分毫,在远处侍立的宫人们只看到朝宁公主渐渐发光的眼睛,和嘴角那抹精明的笑意。   当天晚上,有十二个内侍分别带着两名宫卫骑马出了梁城,往各个诸侯国方向奔驰而去。与此同时,大将军带着两个将领奔赴濮阳,而魏王也在加紧调兵,凑齐了二万增援濮阳。   两天后,十二个侯先后接到了魏王的召令:太子加冠之礼定于生辰当日,各宗室子弟务必如期而至,迟到怠慢者按国法处置。   于是又三天后,各诸侯子弟纷纷赶到了梁城。站在城门之上,俯视着从远处而来的那一辆辆华丽的马车,梓欢犹如看见了正一步步走进陷阱里面的猎物,面上扬起一个精明的笑意。   每代国王都会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分封土地,并且给与他们一定的权力,为的就是拱卫正统,一旦外敌来犯,那些诸侯便能起到支援的作用,而为了维护正统的地位,封地的大部分权力还是掌握在王的手里,那些诸侯无诏都不能擅自觐见。权力向来离不开争斗,所以诸侯与王之间的争斗也从来不能避免,即便是血缘浓厚的亲兄弟亲父子,在权力面前也会露出獠牙。   在那些出生长大在封地上的魏氏宗亲眼里,这权力集于一体的梁都便如同圣地,让人向往却又畏惧。今次得了这么个进入王宫的机会,众人既忐忑又兴奋。   好歹都是自己的子侄辈,魏王为他们的到来准备了美味佳肴,歌舞助兴,这次的宴会和往常一样,没有太子参与,魏王的身边只有朝宁公主。大殿上觥筹交错,暖袖盈香,这番歌舞升平的场面让人暂时从濮阳危机的紧张中放松了些。   宴席渐渐接近尾声,魏王早已疲累不堪,被宫人们扶着回了寝殿。   “父王,席间你喝了不少的酒,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医官来看看?”梓欢关切地问道。   魏王摆摆手,挥退了宫人,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现在朝中诸事繁杂,寡人无心招待那些孩子,这几天,你辛苦一下,把人都照顾好了,不可怠慢。”   “儿臣知道了。”   魏王吩咐过了,一阵倦意袭来,倒在了榻上,临睡前还迷迷糊糊地嘱托道:“都是我魏氏子弟,好好招待!”然后又嘟哝道:“你说你,吴国的事情都够寡人心烦的了,你又招来这么多人。”   见魏王不再说话,梓欢轻轻地将被褥盖好,然后走了出去。   梓欢回到宴会时,那些宗亲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甚至将奏乐的乐师给赶跑了,自己坐在那里乱弹一气,旁边的人附和着浅吟低唱。   他们年龄不一,最小的也有两三岁,最大的也就二十五六,平日里各自见不到面,如今好不容易相聚,又都是血脉相连的亲近之人,一时高兴,便抛了平日的端庄持重,又唱又跳,丑态百出。   大殿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梓欢皱皱眉头,吩咐宫人们将他们送出宫。 ☆、忆相思   此时月牙初现,整个王宫都显得清冷异常,梓欢坐着銮舆正要回章含宫,突然想起今日没有去见太子,终是不放心,于是折返去了乾元殿。   还没上陛阶,便听到了一阵筝乐,乐声婉转缠绵,充满了哀思之痛。梓欢挑帘怒道:“这是谁在弹琴?不知道这里住的是太子吗?”   车外的内侍连忙回道:“禀公主,乐声正是从乾元殿传出来的。”   梓欢闻言,挑帘的手势一动不动,听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由于太子身体不好,因此对乾元殿的宫人要求也特别高,只要入了夜,必须安寝,不得随意走动,不得发出声响。此时梓欢走进殿内,果然见殿内空无一人,甚至连烛火都没燃。   靠近了太子寝殿,那乐声也更加近了,梓欢这才知道,这乐声便是太子弹奏出来的。正在外殿值勤的宫人见公主突然驾临,纷纷跪下请安,但是他们都很懂规矩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梓欢越过他们,走进了太子的寝殿。   刚进入寝殿,梓康正面对殿门,看见梓欢,便停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梓康慢慢起身,殿内只点了两盏宫灯,光线有些幽暗,更衬出他孱弱的身躯。   梓欢见他有些站不稳,一步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轻轻斥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这样很伤身的。”   梓康摆摆手,藏在烛火里面的阴翳的面容上满是孤寂,说道:“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了,过了这个生辰,我就成年了。”   “是呀,父王还下旨在当天给你行加冠礼,好多的宗亲兄弟都来了呢?”   “我知道。”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出孤独的哀伤。   梓康早已沐浴,此刻正穿着白色的深衣,大概坐得久了,手有些冰凉,梓欢便扶着他上了榻,然后把被褥盖的严严实实。   “燕儿什么时候回来?”梓康突然的问话让梓欢有些愣怔,脸上显出一丝慌乱的神色,但随即就被笑容掩盖住了。   “她去虎秀岭还没回来呢。”   “去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梓康眼中显出一丝落寞。   “燕儿说,那药材对你的病情很有帮助,她一定还在找,找到了就会回来的。”   梓康点点头,说道:“真的是辛苦她了。”   梓欢低低地笑着,说道:“你知道她为了你这么辛苦,以后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梓康眼中显出温柔的神色,道:“我自然是要好好待她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看着太子渐渐入睡,梓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隐,显出一丝哀伤。她轻轻地抚摸着太子散落在旁边的发丝,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沉痛,她知道哥哥很想念晏灼,她也知道晏灼在遥远的陈国,可是她既不能告诉哥哥真相,也没有能力把晏灼带回来,她究竟还能为哥哥做些什么让他能够高兴一些呢?   经过一夜的宿醉,各个宗室子弟都睡到大中午才醒,刚醒来,便有内侍来了。众人以为又有魏王的召令,赶去一看,才知是章含宫的内侍。   在场的人都是与梓欢平辈的,甚至有的还是梓欢的哥哥,但是谁让梓欢的父亲是魏王呢?便是这一点,他们之间就差了好几个等级。本来一国之公主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这个朝宁公主却是唯一的公主,深得魏王的宠信,那么她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了。   “诸君难得来梁都,公主甚是高兴,便邀请诸位前往肇和宫一聚。”   “肇和宫?现在有猎物吗?”其中一个宗室问道。   “现在正是初春,天气回暖,不少的猎物都出来寻食了呢。”   “太子加冠之典还有好几天呢,天天待在驿馆确实无聊。”   这时已经有人耐不住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内侍回道:“现在就可以走了。”   “那大人稍等,我等先回去准备准备。” ☆、入彀   肇和是个地名,在梁都以西,那里山林茂密,本来就生长着很多虎貂之类的动物,后来被魏王划为禁囿,建了一座宫殿,便是肇和宫,魏国延承十几代,禁囿不断的扩充,里面不断地被放入奇珍异兽,到了现在的魏王时,已经扩展到万顷之广了。   梓欢刚到肇和宫时,正是夕阳半垂于宫墙之上,整个宫墙都被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肇和宫依山而建,约有百十殿阁,亭台楼榭,复道相连,气势恢宏,丝毫不输长安宫,因建在山中,现在正是初春时分,万物生长,宫殿周围层峦叠翠,宏伟中带着清幽宁静之态。   早就到达的宗亲们听闻公主来了,都纷纷出宫迎接。   但见宫门外华盖蔽天,宫卫们队列整齐,披坚执锐,□□的马都不敢造次,安静地待命。最醒目的便是那辆八马乘舆,足以容纳十人之大,素色的轻纱笼罩,珠帘垂饰,四角挂着象征着贵族的鱼铜铃,众人不禁感慨天家之女果然不同,便是冠着同一个姓氏,那也差了一大截。   乘舆的旁边站着许多宫人,晓鬓云髻,钗环叮铃,好似天仙下凡,不禁让那些宗亲子弟看得眼花缭乱。这时帘子被拉开,梓欢探出身来,被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从梓欢出现,那些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身着绛红色织锦的交襟广袖曲裾长裙,腰系绦带,头发被高高挽起,饰以雀尾攒珠金步摇,她面容尚显稚嫩,但是浑身散发的高贵气质不禁让在场所有的宗室纷纷折服。   这就好比土霸王见了真皇帝,一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梓欢刚一下马车,宫人便捧上斗披服侍着她穿上,山中清冷的风便被隔绝在了披风之外。   她整理好衣服,便朝着宗亲走去,一时间众人纷纷行礼,“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都是兄弟,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她在众人身前三步的距离停下,双手虚抬了一下,便放了下来。   “诸位兄弟常年住在封地上,这次借着太子生辰才来梁都一聚,朝宁奉父王之令款待诸位,若有失礼之处,可不要见怪呀。”说完,单薄的嘴唇抿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优雅中带着一丝俏皮,这紧张的氛围也随之变得缓和了。   众人纷纷道:“岂敢!”   梓欢转身看向宫门旁边侍立着的内侍,那人是主管肇和宫的宫监,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那人连忙回道:“已经准备好了,诸位公子也都安置了。”   梓欢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头看着宗亲们,说道:“诸位长途跋涉,这几天肯定都没有休息好,今天就先好好休息。”   入夜时分,整个肇和宫上下静寂无声,唯有宫殿之间来回巡视的宫卫的脚步声,一轮新月遥挂天际。   梓欢早已换上了一身简洁的宫装,来到外殿,那里正侍立着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其人名叫惠冉,乃是章含宫卫尉,主管章含宫防卫之事。   “臣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梓欢说着,便在上首坐下。   “都布置好了吗?”梓欢的声音有些清冷,面色沉静,便如今夜的月色。   “已经布置好了,肇和宫上上下下尽在臣的掌握之中。”   梓欢的声音沉了几分,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是跑了一个人,你全家也不够陪葬的。”   那人神色一凛,说道:“臣保证绝不会漏掉一个人。” ☆、狩猎   第二日,宗亲子弟大概是太过兴奋了,竟然不一而同地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纷纷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骑服,勒马候在了宫门口。   不一会儿,梓欢便被宫卫们簇拥着,骑马来到了宫门口。今日的梓欢作男子打扮,三千青丝利落地用玉簪绾起,身着蓝色的骑服,由于骑服样式是窄袖束腰的,梓欢身量娇小,这一打扮活脱脱一个清秀小公子。   众人纷纷行礼,梓欢扫了他们一眼,只见他们身穿骑服,背着弓,马背上挂着箭篓,不禁笑道:“你们倒是准备得很充足,只是我比较懒散,连个弓箭都没有。”   这时旁边侍立的宫人立刻捧上了弓箭。   驱马到了林子边,梓欢看着前方浓密的树荫,脸上显出一抹快意,道:“今日不分上下,不必拘束,诸位有什么才能尽管展示,赢的人,我可要代替父王好好嘉奖。”   说完,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林子里,那些宗亲年少气盛,见梓欢动作,也都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从昨天开始,便有宫卫进入林子将猎物都赶到一个地方,如今这么多人一齐进了林子,马蹄踏踏,伴随着号角声,鼓声,隐有席卷天地之震动,那些猎物见了这番阵仗,也不顾刀剑阻拦,纷纷冲出了包围圈。   梓欢第一个进去,一眼便看中了奔逃的梅花鹿,鹿角非常的长,蜿蜒伸展,每根大约只有一寸粗细,太子最喜爱这种形态袅娜的摆件。她利落地抽出一支箭羽,搭弓射箭,不过眨眼间,那只鹿便被射翻在地。   眼明手快的宫卫立刻上前将那只受伤的梅花鹿捉住,抱到了梓欢身前,梓欢吩咐道:“这对鹿角给我清理干净了,不得损伤分毫。”   说完,便驱马往林子里去了。   随着众人的趋近,原本静谧的树林顿时沸反盈天,那些贵族子弟们箭无虚发,不过半天的时间,都是满载而归。林子外,宫卫们早就搭建好了帐篷,旁边是几个内侍正在烤肉,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   梓欢与众人一同走进帐篷,这个帐篷四周撤去帷幔,宽敞明亮,即使是十几个人待在一起,也毫不拥挤。   众人入席,宫人们捧着酒穿梭于席间。   梓欢道:“肇和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诸位兄弟今日玩得可还尽兴?”   “尽兴尽兴!平日里我们打猎,父亲都管得严,这次没有拘束,简直是畅快淋漓呀。”   “公主平日也爱好打猎吗?今日见你猎鹿,箭艺了得呀。”   “我从小可是跟着父王一起打猎的,箭艺都是父王亲自教的。”梓欢说着,神态间颇有些骄傲。   梓欢端起一杯酒,说道:“这次没有长辈的管束,咱们可以尽情玩乐了,等到太子加冠之日,咱们再一同回梁城,为太子祝贺。”   “好。”   “一切但凭公主吩咐!”众人纷纷附和,共同举杯。 ☆、争执   明仲处理完手中的政务后,便出了宫,却在宫门口遇到了孟昭。   明仲心中明了,他是来找自己的,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情,明仲用脚趾头想都想得清楚。   “昭明兄!”明仲还未走近,便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昭明兄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看着明仲脸上露出的狐狸般的笑容,孟昭的神色便冷了一分。   “等我?有何指教?”明仲露出惊讶之色,然后拥着孟昭的肩出了宫门。   孟昭身穿软甲,腰配挎刀,被身穿文官朝服的明仲搂着,心里有些不自在,便轻轻地挣脱了。   “我问你,公主怎么这时候去肇和了?”   “我也不知道呀!”明仲瞬间换上了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可是她的护卫,她的一举一动你不是更清楚吗?怎么倒问起我了?”   孟昭神色更冷了。   现在濮阳告急,梓欢非但没有丝毫关注此事的态度,而是一反常态地邀宗室子弟们去肇和打猎,这根本不符合梓欢一向的作风,而且梓欢从来都不跟宗亲们走近,孟昭只要一想便知道这里面绝对有蹊跷,而能够说动梓欢的人除了明仲,他也想不出第二人了。   认识明仲的时间并不长,第一次见面是在梁山脚下,当时自己和梓欢二人出宫游玩,正好明仲跟别人骑马比赛,起初梓欢并没有注意到明仲,反而是自己一直在称赞明仲的马术,才让梓欢注意到了他,当时梓欢还开玩笑让明仲进宫做章含宫宫卫,但也只是说笑而已,两人都未认真。及至第二次在长安宫的街道上,明仲和他的母亲在街上卖伞,梓欢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跟他攀谈起来了。不过一个时辰的谈话,就让梓欢对他赞赏有加,并且让自己写了举荐信投到署衙,最后明仲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侍中。   这一切本来只是让孟昭觉得明仲这个人很有才能,想要巴结梓欢平步青云,可是自从做了侍中以后,明仲从未接近过魏王,甚至从未向魏王上疏献策,反而总是到章含宫见梓欢。这让孟昭开始注意到了明仲的存在。他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接近梓欢?   “我会去肇和找公主,你最好安分地做你的侍中。”孟昭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便上马离开了。   明仲看着渐渐远离的孟昭,眼睛微微眯起,最后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马不停蹄地赶到肇和,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此时梓欢正在林子里打猎。   “孟大人要不要等一等,再过半个时辰,公主应该就会回来的。”   “不用,我进去找她。”孟昭说完,便驱马进了林子。   路上遇到好几个宗亲,一路打听着,终于在一处高崖上找到了梓欢。彼时梓欢正勒马站在崖边,一轮落日遥挂在群山之中,漫天红霞飞舞,山河壮丽,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身体渡上了一层金光,宛若降临人间的仙子,高傲睥睨着远处的群峦。   听到马蹄的响声,她回过头,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转而惊喜地看着孟昭。   “你怎么来了?”   “来肇和为什么不跟我说?”孟昭语气有些责备。   梓欢只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免得一阵心悦,说道:“前几日大将军出征濮阳,你一直都忙着担心他了,即使把你叫过来,你也没心思玩呀。”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打猎?”孟昭问道。   “对呀。”梓欢随意地答道,面上的笑容渐渐消隐。   “那为什么还要把所有的宗亲子弟都带过来?”孟昭直视着她。   若是平常,梓欢这么做,他不会起疑,可是现在非常时期,他虽然想不通梓欢究竟要做什么,但是这明显不太对劲。   “大家都是魏氏,一起来打猎,放松一下。”   “现在濮阳正值危乱,你有心情打猎?”   梓欢的神色冷了下来,道:“不是有大将军在吗,他那么厉害,濮阳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犹如一支细细的带刺的箭一般,让孟昭浑身被刺的不舒服极了,他微微皱眉,并未反驳。   梓欢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难听,于是缓和了面色,说道:“好了,你既然来了,我们一起打猎吧。”   “后天就是太子的生辰了,公主不早点回去?”   “我正准备给太子哥哥准备一件大礼呢,刚刚我还看到林子里有只红貂,我要把它猎下来,给哥哥做一件大氅。” ☆、战起   晚上的肇和宫自然又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梓欢甚至把肇和宫的一些宫人赏给了那些宗亲,把那些人哄得一个个不知春秋,乐不思蜀了。   看着这态势,孟昭想着恐怕就算是太子生辰那日,他们也未必能回去了。   “公主,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梓欢正要回寝宫,孟昭伸手拦住了她,姿态有些强硬。   梓欢不禁有些恼怒,“你到底想干什么?若是我不回去,你是不是要把我绑回去?”   孟昭脸色也难看极了,梓欢很少对他发怒,她这么生气不正是说明她有什么瞒着自己而且不能告诉自己,以前有矛盾的时候,她都会耐心地跟自己解释,这次,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并且跟那些宗亲脱不了干系。   他看了梓欢半晌,神色渐渐缓和,默然地放下了手臂,最后稽首道:“臣不敢。”   孟昭突然放柔了声音,梓欢也就不再跟他计较了,擦过他的肩,朝着寝殿而去。   看着被梓欢泄愤似的甩得剧烈摇晃的珠帘,孟昭无奈地叹口气,他想着,还是尽量不要惹梓欢生气,等到太子生辰之日再劝她回去吧。又猛然想起太子的生辰不就是梓欢的生辰吗?   太子和梓欢的生辰从来没有举行过宴会,因为那一天正是王后的忌日,魏王从来不在那一天做任何嬉乐之事,太子身体病弱,也不在乎生辰,于是每年只有自己给梓欢准备礼物,这种感觉很好,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记得梓欢的生辰,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只有自己陪着梓欢过生日,仿若自己就是梓欢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二日,宗亲中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回梁城了,梓欢面上有些犹疑不定。   现在濮阳还没有消息传来,难道是明仲估算错误?吴军并不会真的攻打濮阳?梓欢猜想道。   孟昭就坐在她的下首,自然也看到她的神色,但是并未出声,明天就是太子加冠之典了,今天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梓欢面上扬起一抹笑容,道:“急什么,明天才是大典,今晚上宫里估计也忙的一团乱,我们何不在此躲个清净?”说完便邀众人一同饮酒。   就在这时,一个宫卫急急忙忙地捧着一卷竹简跑了进来,跪倒在梓欢身前,道:“公主,梁城有封急报。”   梓欢眼皮一跳,她直觉是明仲的来信,连忙将信接过,打开竹塞,取出里面的竹简,展开一看,果真是明仲的书信。   “濮阳有变,一切按计划行事。”梓欢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变得毫无血色。   吴军,还是攻打濮阳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竹简轻轻合上,面对着一脸迷茫的宗亲们,却是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并无大事,太子加冠之典似乎要延期了。”   众人纷纷诧异,“怎么好端端的要延期呢?”   “太子身体一直不见好,父王担心太子会累着,所以决定让太子先好好休息几天,大典延后举行。”   众人闻言,也知太子身体向来不好,也未多疑,便又拥着美人继续玩乐。   只有孟昭,他仍然满腹疑虑,只是这肇和宫偏僻,且离梁城太远,他根本无从得到消息。   “孟昭,章含宫交给你看守,你却来了这里,万一丢个什么或是闯进什么刺客,你可是难辞其咎。”梓欢半真半假地说道。   孟昭知道她这是想让自己回去。   “公主,你究竟要做什么?”孟昭带着探试的眼神看着她。   梓欢抿唇不语。   孟昭无奈地叹息一声,最后说道:“不管做什么,孟昭都会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   那一瞬间,梓欢的表情有些松动。她看着孟昭日渐成熟的脸庞,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梓欢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王宫的校场上,当时魏王为了挑选骑从,便在那里举行选拔赛,有资格参赛的都是贵族子弟。当时梓欢刚刚从燕子宫回来,便也跟着魏王去观看比赛。   参赛的都是十三至十八岁的少年,身体尚未长开,穿着一身软甲,更显得身姿单薄,但是比赛的时候,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他们能轻松地跳上马背,能手挽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弓,能轻而易举地驯服比狮子还凶猛的烈马。   这时候,魏王在她耳边自豪地说道:“朝宁,看到了吗?这将是我魏国最勇猛的儿郎。”   梓欢从小接触的同龄的男孩子便只有孱弱的太子,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不同于太子的充满阳光烈性的男孩子,她不禁被场中那些矫健的身影深深地吸引了,她的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如果太子哥哥也能向他们一样自由的骑马,奔跑,那该有多好呀!   在那场比赛中,孟昭夺得魁首,于是魏王很高兴地向坐在下首的大将军孟勇夸赞他的儿子,并且有意将孟昭召来身边做骑从,但是梓欢却先开口向魏王讨要了孟昭。   直到孟昭走到王座的前面,梓欢才看清楚自己讨要的这个人的面貌,五官虽然稚嫩,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刚毅,汗水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他一动不动地跪在王座的面前。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这场比赛的冠军。   “父王,我就要他做我的护卫!”梓欢指着孟昭,扬起娇俏的小脸,向魏王撒娇着,仿佛是在向父亲讨要一件喜欢的东西。   孟昭闻言,脸上有些不高兴,他是为了骑从而来的,留在魏王的身边,以后带兵打仗的机会就会很多,贵族子弟们很多都是靠着这个捷径成为将军的。如果做了公主的侍从,那以后他恐怕很难成为将军。   孟昭虽然不高兴,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这是为了选拔骑从的比赛,他相信魏王是不会让公主胡来的。   却没有想到,魏王最后还是把他给了梓欢。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说不定有濮阳的消息。”   孟昭微微一愣,梓欢道:“明仲给我的信,濮阳被包围了。”   孟昭一瞬间心神剧裂。   “那,我父亲······”   “就在大将军进入濮阳的第二日,吴军渡过淇水,包围了濮阳。”   孟昭闻言,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下一刻,他起身冲出了肇和宫。   梓欢看着他头也不曾回地跑出了殿外,随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眼中的光也慢慢寂灭。大殿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耳边清晰地回响着方才他说的那句话:不管做什么,孟昭都会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 ☆、征兵   肇和宫仍然是一片宁静,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濮阳却是硝烟弥漫。也与吴军短兵相接了几次,兵力在渐渐减少,可迟迟不见援军,本来孟勇的打算是先用援军击退吴军再挥师北上应对胡人,可谁知胡人提前南下。   一般胡人南下都是有时节的,此时明显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可是胡人仍然出兵,可见他们也是得了吴军出兵的消息要趁人之危了。   濮阳是不会有援军的,这是众人的共识。   硕大的石块犹如阵雨般击落在濮阳的城墙上,天地间都在震动。随着每一次的震动,从屋顶上落下纷纷土屑,人们身上裹着棉被,缩在角落里,等待着这一轮攻城的结束。   濮阳郡守府内气氛低沉,包括孟勇在内的所有将领们都默然地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犹如闷雷的响声。孟勇低头看着面前铺展开的地图,长长的淇水岸线上孤零零地落着一个城门的标志,上面是小篆写的濮阳二字。   声音渐渐希落,似乎这一轮的进攻已经结束了,但是没有人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濮阳的城墙就算是再坚固,也经不起这两天昼夜接连的撞击。   其中一个将领出声道:“大将军,我等跟随着您出生入死二十余年,比这还要凶险的战争也都经历过,您下令吧!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其他人并未出声,但是看着孟勇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里面没有丝毫的退缩。   孟勇低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下首坐着的四个身着铠甲的将军,他们都是经历过死亡的铮铮汉子,跟着他在草原上洒下过无尽的鲜血,曾一度让那些凶猛的草原胡人闻风丧胆,现在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围困在这小城里,除了有想骂娘的冲动以外,便只剩下了无奈,没有兵的将军,即便再勇猛,也无法敌对十几万大军。   坐在最末席位上的人是濮阳郡守,此刻他焦急地看着孟勇,想要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孟勇收回视线,刚毅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的目光回落到地图上,终于出声道:“我们今晚兵分五路,从各个城门潜出,寻找最近的郡县据守。”   此言一出,那四个将领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置信。   “大将军是要放弃濮阳?”   “这是唯一的出路了。”孟勇无奈地说道。   下首的人都沉默了。   孟勇站了起来,道:“现在通往濮阳的各个道路都被吴军封堵,周围郡县的援军过不来,我们只能出去。”   “那城里的百姓呢?”   孟勇摇摇头,道:“不能带走他们,我们的兵力不多,分散开来就是为了灵活运作,不至于被吴军一网打尽,若是带上他们,非但不能保护他们,还要拖累我们的速度。”   众人又是沉默,在这绝境之中,连自己都无法保全,更何谈保全别人?   这时郡守开口道:“大将军,我就留下来假意投诚,等你们回师,我作内应。”   孟勇点点头,绕着地图走了一圈,说道:“这濮阳周围多山,我们便取山路,不走官道,吴军想要一网打尽,费时费力。”   将领们闻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弃城而逃的命令。   濮阳刚刚被围,胡人便提前南下侵扰白郡,魏王已经急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不停地问着白郡的情况,然后又问大将军有没有消息。这时,太仆求见。   大司马被困濮阳,魏国的兵事便由太仆掌管着。   “有什么消息吗?”魏王还未等他行礼,便急切地问道。   太仆随即道:“胡人此次来得突然,白郡没有什么防备,有些到城外牧马的百姓被洗劫一空,损失了百匹马,十几只羊,无一活口留下。晋县和徽县的驻军今日已经开拔往白郡去了,此时白郡军务由晁光将军代领。”   一听是大司马手下得力的将领在领兵,魏王多少有些放心了。   “那濮阳呢?”   “吴军把濮阳包围了,附近郡县的郡尉纷纷上疏说吴军将援军击退,现在的濮阳······已经是,孤城了。”   “孤城!孤城?”魏王似乎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眼神渐渐空茫。   太仆连忙道:“大王,当务之急是赶紧筹军支援濮阳。”   “哪里还有援军?总不能把梁城的守卫军调过去吧。”   “大王,现在已经是危急时刻了,外敌来犯,应当征召诸侯兵力。”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魏王的神志清醒不少,“诸侯国,是呀,赶紧发诏,让他们两日内集合所有的封地卫兵,支援濮阳。”   “是。”太仆领命而去。 ☆、及危   孟昭回了梁城,濮阳的战报刚好传回来,他连忙召集了将军府的所有府兵,甲胄未卸,赶往濮阳,可是到了城门口,却被守门的卫士拦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我乃孟昭,今要前往濮阳。”   濮阳之事才发生不久,消息尚未传到梁都,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濮阳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们个个穿着甲胄,带着兵器,满脸的煞气,便要强行将他们扣押,旁边的守卫急忙将城门关闭。   孟昭一见城门要关了,他一把抽出配剑,指着那个人,满脸的煞气说道:“不想死就把城门打开。”说着,一步步逼近城门。   “大胆狂徒,竟然敢在梁都作乱,把他们抓起来。”顿时狭小的城门楼洞里打作一团,那些府兵们可不敢跟守卫们作对,不一会儿全都被抓了起来,孟昭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也被抓了。   魏王听了守卫的回禀气得头脑发昏,一脚就把跪在地上的孟昭踹倒在地。   “这是梁都!你在这里闹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濮阳被包围了是吗?你这是动摇民心,单凭这一条,寡人就能杀了你!”   “我要去濮阳!我要去救我父亲!”孟昭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面灼出一个洞来。   魏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说道:“那里危险,你不能去!”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梓欢呢?你不是跟在她身边吗?”   想必魏王这几日焦头烂额,梓欢前几天就和魏氏宗亲去了肇和,他居然忘了。   “公主现在还在肇和。”   魏王想了想,才突然想起来梓欢很久不在宫里了。他又看着孟昭,道:“你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濮阳之事寡人自有定夺,你只管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大王······”孟昭猛地抬头看着魏王,还要再说什么,魏王却抬手制止了他,接着道:“濮阳围军有十二万之多,你就带着你府上那几个守卫能救出大将军吗?”   “濮阳之事,寡人已经有了对策,你若是以身犯险,出了什么事情,寡人要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孟昭心知是不能说动魏王准允他去濮阳,便也不再辩驳。心中却盘算着出了宫便立即赶去濮阳,魏王总不能一直派人看着他吧。   然而等到出了宫,孟昭见到了最不愿意见的人。   明仲这次一反常态地表情凝重,他走到孟昭的身边,说道:“城门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也猜到你肯定是想要偷偷去濮阳的,所以就在这里拦着你。”   孟昭冷冷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你别去濮阳了,去了也没用,吴军把濮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你根本就不能接近濮阳。”   孟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况且,还有个人正需要你的保护。”   孟昭莫名地看着他。   “公主带着宗亲子弟去肇和正是为了给你父亲找援兵,你不去帮她吗?”   孟昭闻言,恍然大悟,瞪着眼,满脸戾气地说道:“就知道这件事是你的阴谋,你是不是让公主囚禁那些宗亲?”   明仲不置可否。   “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诸侯之子,惹怒了诸侯,只会让魏国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现在诸侯派来的刺客已经快到肇和了,如果你现在不去的话,可能连公主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魏王下令征召诸侯封地的卫兵时,诸侯当然不会答应,但是后来才慢慢体会出来这是一出连环计,先是以太子加冠之典为由将所有的子嗣都召到梁城,然后再下令征兵,有子嗣在手,诸侯自然不敢反抗。   但是他们当然不会任宰任割,必然会想尽办法救出自己的儿子。   孟昭这几天大脑都被濮阳占据了,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今天听明仲之言,才想起来梓欢还在肇和。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明仲,就在明仲还在心里揣摩他的眼神是要表达什么意思的时候,孟昭已经上了马,往肇和奔去。   一路疾驰,昼夜不停,本来要两天的路程,孟昭硬是半天就赶到了,全依仗了他□□那匹西域神驹了。   孟昭赶到的时候,那些宗亲子弟已经拿着刀剑逼到了梓欢的面前,只要一动,无数刀剑就能在梓欢的身上戳出百个洞,梓欢立于台阶之上,面容冷峻,院子里已经被弓箭手包围,只要宗亲们动一下,立马就会被射成刺猬。   情势危急,一触即发。   “只要你们乖乖地在这里待上两天,等到诸位叔叔筹集了兵马,我自然会放你们回封地。”   “你一直都在骗我们,现在使这种下作的手段逼诸侯出兵,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昨日言谈欢笑,今日却是刀剑相逼,形势斗转,他们的愤怒已经达到顶端了。   梓欢神色冷峻,道:“我并不想逼迫他们,也不想伤你们的性命,如果诸侯听从召令,筹集兵马,现在你们应该带着诸多赏赐返回封地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已经被弓箭手包围了,即便现在取梓欢的性命轻而易举,可是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肇和宫。虽不甘于任人宰割,却无奈于性命被掌握在他人手里,此刻也只能相信梓欢的话。   “你说话算话,若父亲筹集军马后,你一定放我们回去!”   梓欢见他们动摇,面色也缓和了些,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哥哥弟弟,我怎么会伤害你们呢?等到诸侯将兵马集合交给父王,我就放了你们。”   见他们面上没有了抵触,梓欢吩咐左右宫卫道:“把他们都带回宫!”   待众人都散尽了,孟昭才走到殿门口,看着梓欢一脸的疲累,站着的身子有些摇晃,好似快要倒下了,孟昭心里泛起一阵疼惜,想必这几天她也一直焦虑不安的。   梓欢一抬头就看见殿门处站着的孟昭,他身穿软甲,身上被划开了几道伤口,血已经凝住了,胸前的衣襟被染得血迹斑斑,脸上也脏兮兮的,几缕凌乱的头发从额前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的。   两人隔空对望,梓欢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快要被一股惊喜的浪潮淹没。 ☆、刺客   孟昭褪去上半身的衣服,胸前的两个刀口也就暴露出来了,梓欢盯着那两道伤口,细叶柳眉紧紧皱了起来。她沾湿帕子,轻轻地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干净。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视线偶尔相撞,又不经意地错过了,似乎他们都不想开口,或者是等着对方开口。   梓欢召来两个宫人,将孟昭扶到殿内换身干净的衣服,待他再出来时,形容已经整整齐齐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目光落在案上,一个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对方。   殿内正中的青铜方鼎中正燃着进贡的香料,丝丝缕缕的香烟被春风席卷,盘旋在空中,消散在梁间,垂侍的宫人静静地立在殿门处,步摇的垂饰轻轻晃动着。   方才的动乱已经平息,俞加衬出殿内此刻的平静无波。   “你不去濮阳吗?”梓欢开口问道。   孟昭并未回答,只是抬头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就是在挑拨诸侯,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濮阳需要兵力,除了诸侯卫兵,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这是明仲出的主意?”   梓欢一愣,但也点头承认。   “明仲这个人城府极深,你不要和他有太多的来往,小心被他利用。”   梓欢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想多了,明仲的这个办法是个好办法,至少解决了目前的危机。”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安危?”   梓欢面色一沉,道:“你是想说明仲实际上是要把我置于危险之境?他要对我不利?”   若说明仲要对梓欢不利,那么之前他也就不会拦着自己去濮阳了,可是一想到明仲居然给梓欢出这样危险的主意,孟昭就觉得不妥。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梓欢冷冷一笑,道:“说的好,我和他认识不久,我和你认识了八年,可我也始终没看明白你。”   “如果濮阳被围的不是你父亲,你还会来这里吗?”   这话一出口,梓欢就后悔了,她觑眼一见孟昭的身子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但是紧绷的下颌却透露出翻滚的情绪。   最后梓欢不得不出声道:“你去濮阳吧,我不用你的护卫。”   孟昭看着她,眼神深邃得让梓欢看不明白他此刻的想法,良久,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深邃的夜空,只有一轮弯月倾泻的清辉,朦朦胧胧地裹着苍茫的大地。高山远影,斜斜地向天尽头延伸,孤骑飞奔,渐渐远离辉煌的肇和宫,往着浩荡山林间疾驰而去。   “公主,就寝吧。”直到宫人的传唤,梓欢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殿内的阳光被烛火代替,落下一室幽暗的斑驳。   梓欢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面前恭敬垂首的宫人,眼光又落在了那人的脚上,粉红的宫装曲裾裙摆半遮半掩下,一双黑色的靴子露出一点圆角。梓欢长长的睫毛一起一落间,掩盖了眼中冰冷的神情。   她起身,往内殿走去。   那个宫人也跟着进了内殿,却见梓欢往床榻的左边走去,左边正摆着一个白色的圆形的足有半人高的雕花镂空玉璧,因为有梓欢的身体挡着,她不知道玉璧下面是什么,只是看到梓欢的手伸到了那块玉璧下。那人目光一沉,从宽大的袖中缓缓抽出一柄短剑。   只不过眨眼间,那人大踏步靠近梓欢,同时挥剑向梓欢的后颈,一阵尖利的破风声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就在剑离梓欢的后颈三寸时,梓欢猛然转身,随着动作,手中哐地一声抽出一把宝剑,直接挡在了颈子上,却是不敌对方的力气,后背狠狠地撞在了玉璧上。   原本低眉顺眼的宫人却是变了一副凌厉的样子,举剑刺向梓欢。   梓欢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是手中的剑身要比对方的长,梓欢便是利用这个优势让对方不得近身。她且战且退,试图往外殿逃。   内殿与外殿之间隔着一帘珠帘,就在梓欢快要接近珠帘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三个宫人打扮的女人,她们手持短剑,目光似剑般盯着梓欢,梓欢心里突然一凉,她立刻后退两步,背抵着铜柱,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逼近的四个人。 ☆、守护   “你们好大的胆子!”   梓欢怒喝一声,但是那凌厉的气势并未呵退四人,她们一同举剑从不同的方向刺向梓欢。   梓欢双眼徒地睁大,一手下意识地举起遮挡这凌厉的攻势,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想法,以后不能照顾太子哥哥了,不能帮助父王了,不能······再见到阿昭了。   就在梓欢任命地迎接死亡的时候,突然“吭呛”一声,那四把刺向梓欢的剑被撞的偏离了方向,梓欢放下衣袖时,就看见地上躺着一卷竹简。她回头一看,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本应该早就离开的人。   那一刻,侥幸,恐惧,惊喜纷纷涌进了梓欢的胸膛。   这突然出现的男人让那四个刺客措手不及,很快,其中两个就提剑冲向了孟昭,另外两个则刺向梓欢。   孟昭从小习剑,对付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梓欢就不一样了,她只是跟着孟昭学过一点防身的剑法罢了,对付普通人尚且可以,对战专门的刺客却是一点都招架不住,不过三招,身上就被划开了两个伤口。   孟昭原本没有下死手,在看到梓欢受伤后,他犹如爆发的雄狮,一剑割裂了一个人的喉咙,血喷涌而出,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另一个刺客想不到孟昭突然发狠,似乎被这血腥的场景吓愣住了,还未回神,孟昭上前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利落地抽出剑,冲向了另外两个围攻梓欢的刺客。   那两个人也对同伴的惨状心有余悸,便是在心理上已然落了下风,三两招之内,便被孟昭割裂了喉咙。   原本华丽的地毯上洒满了鲜血,浓重的腥味充斥着整个宫殿,梓欢一道伤在了胳膊上,一道伤在了背上,此刻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满是虚汗。   孟昭一把扔掉剑,扶着梓欢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   梓欢看着他满眼的担忧之色,虚弱的笑了笑,说道:“没事,就是有点疼。”然后全身都靠在了他宽阔的胸膛里。   正在这时,惠冉带着宫卫来到了殿外。   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惠冉自责道:“臣该死,臣没有保护好公主,请公主降罪!”   孟昭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今晚跑到哪里去了?有刺客潜入你都没发现吗?”   惠冉羞愧地低下了头。   梓欢说道:“你不要怪他,他另有任务的。”   然后借着孟昭的手稍稍坐了起来,说道:“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惠冉一听就知道这是问自己的,于是回道:“并没有什么动静,各个宫殿都有宫卫严密把守着。”   梓欢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务必把人看好了,少一个,我唯你是问!”虽然受了伤,但是梓欢的语气还是那么盛气凌人,惠冉连忙告退,带着宫卫离开了。   医女小心翼翼地给梓欢处理好伤口,正要告退,梓欢抬手让她留下。   “孟昭还在外面吗?”梓欢问道。   侍立在旁的宫人立刻出去看了看,又回来禀道:“还在。”   梓欢对那医女吩咐道:“你出去给孟昭看看,他也受了伤的。”   医女领命而去,宫人服侍着梓欢躺下了。   三日后,各诸侯集结的兵马已经开赴濮阳,梓欢听闻这个消息时,一手抚着胳膊上的伤口,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虽然有刺客潜入肇和宫,但是梓欢并未追究,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的刺杀肯定不简单,这是肇和宫上上下下的宫人都明白的,因此梓欢的寝殿里里外外的守卫增加了两层,小到衣裳鞋履,大到膳食饮水,无一不被严加检查才能送到梓欢的面前。   虽然如此,孟昭依然不放心,自从那晚后,他亲自防护着梓欢的寝殿,虽然自己也受了伤,但是白天他总是待在外殿,晚上便悄悄地躺在屋顶上,终于等到了各诸侯奉召令集合兵马的消息。   “明仲在干什么?”梓欢看着从梁城来的传信使,问道。   “明仲大人已经启程赶往吴国了。”   “你说什么?”梓欢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去吴国干什么?”   “大人并未过多透露,只是吩咐小人,若是公主问起,只说去了吴国,不用担心。”   梓欢闻言,挥手让他退下了。   孟昭皱着眉头,说道:“眼下魏国与吴国势同水火,魏人唯恐避之不及,他怎么还敢去吴国?”   梓欢对孟昭的话充耳不闻,她在回忆那天与明仲的谈话,突然,她眼睛一亮,似是明白了什么,眼中充满了钦佩之意,片刻却又流露出担忧之色。 ☆、吴国   吴国,在魏国的西南方向,国土不算宽广,但是百姓富足,生活安康,主要是因为北方的胡人由魏国抵挡,南方的陈国由赵,韩两国作为屏障,而西面相邻的秦国则是不好不坏的交往着,偶尔的战争也只是调剂调剂庸碌的生活。   吴国的都城鄢城正坐落在吴国国土的中心地带,六国之中,商贸往来即便是战争之时,也从未中断过,而作为六国商贸交易之中心的鄢城,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有钱,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天下闻名的商人期海便是从这里发迹,一路走南闯北,终于在六国之中建立起了一张广阔而紧密的贸易网,这张网的中心便是鄢城。而吴国王室显然已经把期海当成了吴国的骄傲,一系列制定的国策都是在为期海的商业王国提供便宜,当然期海的回报也是令人咋舌的,传闻每年向国库缴纳的贡税便占整个国家赋税的泰半之多。   对于吴国王室来说,国土扩张俨然没有赚钱重要。   明仲牵着马,跟随着人流往城门口走,放眼望去泰半的人都和自己一个打扮,灰色的短衣长裤,手腕脚腕处用葛布束紧,脚上穿的是用麻绳编织的鞋,头发用布条绑着,马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这里最常见的人便是这番打扮的商旅了。明仲虽然长相俊美,但是他因为从小长于市井,因此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一些市侩之气,穿上一身商旅的服侍,倒也看不出是个出入宫廷的朝廷官员。   展示了一下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通关文书,又被检查了一番货物,明仲很轻易地进了鄢城。   他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名为暖心阁的客舍。这间客舍是吴国公子檊的一处产业,据传很是赚钱,吴檊相当重视,每天都要来巡视一遍。   吴檊便是当今吴王的亲侄,也是吴国相国之子。要说这吴国的相国吴奉旅也是一个异类,吴王很早就把各个诸侯赶去了封地,可是唯有这个堂弟不但留在了都城,而且担任相国一职,深得吴王之宠信。吴檊也是水涨船高,不但没有继承父亲的封地,而且在都城做起了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志得意满。   他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眼,这间客舍很普通,而且进出的都是过往商旅。明仲正看着门上吊着的牌子暖心阁,这时一个跑堂的小子迎了上来,一看明仲打扮,便热络地说道:“先生,要住房吗?这大老远的来,累坏了吧。”   明仲低头看了一眼灰尘蒙身的衣服,笑了笑,心想,这人果然机灵,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刚进城的。   明仲将马交给了马差,拿着包裹跟着那人进了暖心阁,要了一间房,点了几样菜,便在厅堂里坐了下来。   这里进出的大部分都是商旅,明仲只坐了一会儿,便能收取到四面八方的消息,最多的便是濮阳之战。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大群人涌进了旁边的一个屋子里,明仲正暗自好奇,上菜的人来了。   “他们这是干什么呀?”明仲指着那群人问道。   上菜的小子道:“里面有好玩的,先生吃完饭不妨也进去瞧瞧。”说完便离开了。   明仲暗自奇怪,便连饭也不吃,跟着人群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空间挺大的,但是因为人多,明仲差点被挤断气。屋子的地上铺着草席,众人就穿着鞋在上面踩,然后也不嫌脏地坐在席上,中间被留出一个圆形的空间,被白色的线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半,上面放了不少的刀币。   这好像是个赌场。明仲想着不禁探头去看他们在赌什么。   忽然一个人举起一个刀币,说道:“魏国大将军身经百战,连年抗击胡人,吴国这次围攻濮阳,肯定失败。我赌魏国赢!”说着,便将刀币放在了挂着魏国字样的牌子旁边。   “魏国肯定战败,我赌吴国赢!”话落,挂着吴国字样的牌子下面被扔了一个刀币。   这种赌场六国随处可见,小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到国家战争,都可以拿来作赌,而且国君也不会干涉。明仲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断投币的人们,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来这里下注的大多是六国往来的商旅,所以他们的谈论一般都很准确,有时候会得到很多有用的消息。   正在这时,门口有个不小的骚动,明仲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被三个仆从簇拥了进来,那人锦衣华服,和周围褐衣打扮的商旅很是不同,明仲直觉他就是吴檊。   “如今濮阳都被围了三四天,魏王还没有派援军,肯定是没有兵力援救濮阳,我也赌吴国赢,”然后丢了一个刀币,又招呼道:“哎哎!这次吴国肯定能赢,你们听我的没错,赶快下注。”   一时间有不少的人把刀币放在了吴国旗子下面。   明仲一直暗中观察着门口那人,见他似乎要离开,一手举着一个刀币,高声喊道:“我赌吴国输!”   这一嗓子喊叫,屋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高举着刀币的人,门口那人本来要转身的动作也停滞了,他转头也看向了明仲。   这里可是吴国的都城,可是明仲当着这么多吴人的面说吴国输,显然有些找死的意向,果然,人群中有不少人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明仲。   明仲顶着无数的要把他扒皮抽筋的目光,挤到了中间,把一个刀币放在了魏国旗子下面。   “你是魏国人吧?”旁边一个人用凉凉的口气说道。   明仲道:“先生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最后是魏国赢?”   “天不灭正义之师,自古刀兵之争也讲究名正言顺不是?”   门口那人在听到明仲这句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明仲一眼,然后向身旁的仆从耳语一番,便离开了屋子。 ☆、斡旋   明仲正跟人讲解正义二字的含义,那仆从也挤到了明仲的身旁,稽首道:“我家主人想请先生一聚,请!”说着半侧着身子,给明仲留出了一条路。   这强硬的态度顿时让周围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明仲。   明仲当然知道他是吴檊的亲随,甩了甩头发,问道:“你家主人是谁?我认识吗?”   “先生或许不认识,但是你见了,不就认识了吗?”   果然是狗仗人势,主子家权势滔天,连奴才都眼高于顶。明仲在心中暗自腓腹。   跟着那仆从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小隔间里,房子里布置得简洁大方,但是明仲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摆设的物件价值不菲,简直是和这个客舍的外貌极不匹配,明仲更加确信这人就是这间客舍的主人---吴檊。   那仆从并未进门,只是帮明仲打开门,让他自己进去。   “先生,我家主人爱洁,还请脱履。”那人肃着一张脸,用及其强硬的语气说着请求的话。   明仲抬眼朝屋子里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说道:“看这室内布局,想必你家主人也是高洁之人,我赶路多日,还没换过鞋履,若是熏着你家主人,恐又说我冒失了。”   那人闻言,神色一沉,明仲煞有介事地抬起手臂凑到鼻子前仔细地闻了闻,随即嫌恶地说道:“我这衣服也是许久没换过了,一股子酸味,要不你给我准备香汤,衣物,熏香,待我沐浴更衣之后再去见你家主子,免得熏着他了。”   那仆从面露不耐,可是看明仲一脸真挚的神色,仿佛真的是为自家主子考虑,一时也不能发火了。   正这时,屋子里传出一个笑声,接着,屏风后面转出一人来,身着蓝色织锦交襟广袖云纹长袍,头束玉冠,面容看着年轻,但是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优雅成熟的气质。正是明仲先前在楼下见到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从屏风后面现身,一双眼不错地看着明仲,然后挥手让那仆从退下了。   门被轻轻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那人笑着说道:“先生好口才,我家这恶奴平日刁钻,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在先生这里却是吃了口恶气。”   明仲也笑了笑,稽首道:“哪里哪里,”然后又指着自己的鞋子,问道:“我还要不要脱履?”   那人也看了眼明仲脚上的草鞋,笑容微微僵硬,说道:“先生性情豪放,不拘俗礼,在下自然遵从先生之意。”   “请!”说着,便伸手引明仲入席。   明仲大大方方地踩着满是灰尘的草鞋往席间走去,一路上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灰色的脚印。跟在后面的那人看了眼地上脏污的脚印,微微皱眉,眼中流露出嫌弃的神色,但随即便消隐在了深邃的眼眸里。他微微提起袍摆,避开了那串脚印,往席间走去。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蔽姓明,单名一个仲字。”   “听先生口音,像是北方人,秦国?燕国?”   吴檊正猜测着,明仲一口打断他的话,“魏国。”   那人愣住了。   “吴君是想不通我区区草民怎么敢直言相告?”   那人微微吃惊,“你知道我是谁?”   “出入暖心阁的贵人除了这客舍的主人外,还能有谁?”   那人微微一笑,眼波中有些冷意,“你是故意要接近我的,方才在下面,你故意大声说‘吴国输’便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明仲笑了笑,说道:“吴君乃是吴国贵族,吴国之存亡关系吴君之生死贵贱。”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仲沉吟片刻,却是道:“就刚才那些人的赌局,吴君认为,是魏国赢还是吴国赢?”   吴檊哈哈大笑,道:“你这不是白问吗?吴国肯定能赢。”   明仲露出一抹深长的笑意,问道:“吴君心中,吴国代表的是太子,还是二王子殿下?”   吴檊闻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那眼神中有疑惑,有防备。   “先生来此是为了什么?”   “天下学士历经数十年苦读精研,虽学道五花八门,皆不外乎追求高官厚禄。”   “先生想做官?”   明仲含笑点头。   “先生是魏国人,怎么想到来我吴国做官?”   明仲指了指天,道:“天时,”又指了指地,道:“地利。”   吴檊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人。   “现在魏国正面临着胡人和吴国的夹击,魏王所需要的是精兵良将,我一介书生舞文弄墨或可一二,若上战场杀敌······”明仲说到此,闭着眼摇了摇头。   “那先生怎么就认为来吴国能一展所长呢?”   “听闻贵国主有意废长立幼,这便是我的时机呀。”   吴檊眼芒如刀,明仲神色自若。   “那先生是想帮谁?”   “太子和二王子殿下可不是一般人能侍奉的,须知以身饲虎,反被虎伤。惟愿跟从吴君,鞍前马后。”   明仲话音一落,吴檊随即大笑起来了。   “吴君笑什么?”   吴檊渐渐收敛了笑声,说道:“先生之意,是要帮我?”   “正是。”   吴檊犹自一笑,说道:“我并非吴王之子,先生帮我,可是得不到你想要的。”   “高官厚禄,那是俗人的追求。”   吴檊微微皱眉,道:“先生前后话语相悖,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高官厚禄,出将入相,不过名利二字,大多数人都屈居这二字的淫威之下,早把苦心精研的学术忘了一干二净。我要的,是发展毕生所学。”   “我只不过是一个商人,正巧家父忝居高位,你跟着我,也只能在商场上一展所长了。”   “是吗?”明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吴檊,然后说道:“那看来是我看错了吴君,既然如此,在下告辞!”明仲微微稽首,便往外走去。   吴檊一直盯着明仲的后背,直到他伸手去拉门栓,才出声道:“先生请慢!”说着便站了起来。   明仲转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吴檊道:“先生请坐。”   明仲却不动,“道不同,不相予谋。”   吴檊于是稽首道:“先生请上座。”   明仲顿了顿,这才回到席间。   “先生勿怪,此正值吴魏之争,我也是须得事事小心。”   “我当然也希望跟自己的主公之间能毫无猜疑。”   室内静默片刻,吴檊道:“先生既然来了吴国,又直接投奔我,想必对吴国朝政有所了解。”   “我这些年一直观察天下局势,就是为了能找一个时机一展所长。”   “那先生有什么想法?”   明仲反问道:“吴君觉得太子与二王子谁更有可能继承王位?”   吴檊想了想,说道:“我以前觉得是太子,但是现在就不好说了。”   “为何?”   “濮阳之战已成定局,二王子在朝中会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吴君想来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   吴檊不语,但是那沉默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明仲失笑,摇头说道:“吴君这种想法是好,但是用在这里显然不切合实际。”   吴檊愣了愣,问道:“先生何解?”   明仲道:“吴王早有废长立幼之意,只是缺少支持,而二王子围攻濮阳,便是为了寻求朝中大臣的支持,若是此战事成了,朝中局势必然倒向二王子,到时候,立二王子为太子就顺利多了。老虎非但没有伤着,反而让他实力大增,想要再对付它,可就难上加难了。”   吴檊闻言,不禁眉头深皱。   “先生说得有理。”   “现在太子必然在朝中着急寻找盟友,若是这个时候,相国大人对他伸手相助,他肯定是欣然接受,不但如此,以后对相国大人肯定是信任有加。”   吴檊面色略有犹豫,道:“之前,我父亲一直保持中立,若是这次与太子联手,就等于向二殿下宣战了。”   “自古王位更迭,必然带来一番血雨腥风,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朝堂之上无人能免,更何况是手握大权的相国。若是选择正确,那么相国大人的地位肯定要比现在更上一阶。”   吴檊看着明仲,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先生有把握吗?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吴桢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仲向他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失城   养了两天的伤,梓欢渐渐能大动了,便不愿意躺在榻上,走出内殿,果然见孟昭在外殿的廊下席地而坐,一双修长的腿半屈半伸地放在台阶上,一手搭在一边的膝上,一手拄着剑。此时太阳的光芒正好照过来,却被廊下低垂的纱幔遮挡,宽阔的长廊显得昏暗而幽静,梓欢站在殿门口,隔着几重纱幔,孟昭的背影显得有些神秘,她不自觉地挽起一抹浅笑。   轻轻撩起一抹纱幔,梓欢抬步向孟昭走去,由于没有着履,直到走到了孟昭的身边,孟昭才发觉。   “公主。”孟昭表情有些惊讶,随即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梓欢被包扎肿起的胳膊,眉头微微皱起,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走动。”   “我是伤在胳膊,又不是腿。整日躺在榻上,无趣极了,陪我坐坐吧。”说着,梓欢靠着廊柱坐了下来。   孟昭向来拗不过她,便也随着她坐下了。   “这几日,你倒是挺尽职的,日夜守在我寝殿外面。”梓欢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保护公主,是臣分内之事。”   梓欢微微低头,那抹笑容泛出一丝开心,好像是吃了蜜一样。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那晚上的你。”   孟昭微愣。   “你的剑势从来不凌厉,不侵人,为何那晚一招之内就杀了两人?”   孟昭低垂着眼,握剑的手悄悄地紧了紧。   梓欢知道,一般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是沉默拒绝的意思,遂也不再逼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夕阳慢慢地融进山林之中。   一个宫人走了过来,恭身道:“启禀公主,濮阳有消息了。”   说着,递上了一个锦囊。   梓欢起身接了过来,拆开锦囊,拿出里面的绢帛。   孟昭一直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一下子凝重,顿时也有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   “濮阳城破了。”短短五个字,梓欢沉重的声音便如炸雷一般在孟昭的耳边轰然响起。   “濮阳被攻占了,那我父亲······”孟昭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连后退数步,撞在了廊柱上。   梓欢此刻也是神色苍白,她看着孟昭,安慰道:“你别急,这上面没有提到大将军,他肯定就没事的。”   然而这样的安慰对于孟昭而言,却是不起半分作用。   濮阳丢失,大将军不知去向,这一连串的消息让魏王坐立不安,整个长安宫犹如被笼罩在一团阴雾中,朝堂一片恐慌。   “援兵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陶县。”   陶县离濮阳已经很近了,魏王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曹铎此次是援军的主将,他刚到陶县,濮阳被攻占的消息便传来了,于是他安营扎寨。   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进入营帐,“启禀将军,营外有人求见,自称公孙志。”   曹铎闻言大惊,公孙志乃是大将军手下第一勇将,二人时常形影不离,这次跟随孟勇去濮阳的便有他在其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逃出濮阳了?那么大将军······   曹铎想到这里,急忙出了营帐。   来到辕门处,只见外面果然有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蓬头垢面,身上都均有轻重不等的伤,两两相扶着。而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公孙志,虽然铠甲被划得残破不堪,满面脏污,但是曹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公孙将军!”   公孙志一见曹铎出来了,急忙上前,激动地不知说什么了。   曹铎上下将他看了一遍,生死相逢之际,便是铁血军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来人,请军医。”曹铎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公孙志,向旁边的士兵吩咐道。   公孙志摆摆手,说道:“不要军医,吃的有没有?”   “再拿些吃的!快点!”说着便扶着公孙志进了营帐。   曹铎坐在旁边,看着公孙志等人狼吞虎咽地恨不得把碗都吃进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原本堆了满满一筐的馒头,就被消灭了大半。   旁边的军医也是徒劳地拿着药干等着他们吃饱。   终于,公孙志啃完了手中的馒头,喝了大半碗水,才抚了抚撑起来的肚皮,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你是八百辈子没吃过饭呀。”曹铎忍不住打趣道。   “让你试试六天六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要时刻警惕被敌军发现,你也会这样。”   公孙志吃饱喝足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曹铎闻言,神色变得凝重。   “濮阳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大将军呢?”   公孙志一听到大将军三个字,神色也变了。   “大将军让我们各自领一队人马潜出城外,寻找附近的郡县。”   “那大将军呢?”   公孙志痛苦地摇摇头,“出了濮阳,我就跟其他几人失去了联系,我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哪里了。”   曹铎正自出神,公孙志突然朝他跪了下来,祈求道:“曹将军,你马上派人到附近的郡县问问,说不定会有大将军的消息,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救出大将军。”   曹铎连忙将他扶起,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当然要救大将军的。”   “现在吴军那边还没有任何的消息,大将军应该没遇到危险,你有伤在身,赶紧让军医给你医治。”   梓欢看着手中的绢帛,孟昭就盯着她看,直到她放下绢帛,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消息?”   “曹铎将军率领的援军已经到了陶县。”   “还有吗?”   梓欢摇摇头,然后抬头看着孟昭,却见他满眼失意。   “我要去濮阳找父亲。”孟昭猛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阿昭,你不要去濮阳。”梓欢也跟着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切,甚至带着祈求。   孟昭闻言,脚步顿住了。   “你去濮阳很危险。”   “可是我不能只坐在这里等消息,我要去找他,如果他遇到危险,我也能帮他。”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帮他?而且曹铎的大军有二十万,他们一定能找到大将军的。”   孟昭犹自挣扎。   梓欢向旁边的宫人看了一眼,那人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梓欢和孟昭后,梓欢走到了孟昭身边,她轻轻地拉起孟昭的手。   孟昭神情不动,可是他微微僵住的身体却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震惊。   孟昭迟顿地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却被梓欢固执地握在掌心。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大将军,你也放不下我,否则,你早就去濮阳了。如果换做别的境况,我一定让你去找他,可是你不能去濮阳,那里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受伤。”   “可是现在我父亲他生死未卜。”孟昭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殿内。   “你现在能做的只有等,我会陪着你等,但是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孟昭慢慢地转身,视线对上梓欢的,他紧皱的眉毛透露出此刻他内心无比的挣扎。   梓欢需要他的保护,可是他如何能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生死漠然视之呢? ☆、太子病危   陈王宫里突然传出太子病重的消息,让原本安宁的南平顿时像炸开锅一样,虽然生活在天子脚下,可是那陈太子确实与百姓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众人关心的重点不是太子的病怎么样了,而是太子是不是被谋害的。   自古宫闱之争也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陈适躺在床上,一手紧紧捂住左胸,苍白的脸上隐隐带着痛苦的神色,呼吸时轻时重,时缓时急。王娥面色凄凄地守在旁边,拿着绢帕擦拭着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汗。外室里,王后抹着眼泪,低低哭着,陈王则在一旁安慰。突然他转头看向脚下跪着的太医们,怒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拿不出一个法子吗?”   那些太医畏着身子只想往后躲,头垂到地上,恨不得有一个细缝能钻进去。陈王看到他们这样,更加火大,盯眼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医正,问道:“顾师慧,你也没法子吗?”   “大王,太子殿下脉息微弱,臣也,无能为力!”顾师慧趴伏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陈王的震怒。   “那我儿救不了了?”王后嚎啕大哭,此刻什么仪态都不管了,只紧紧抓着陈王的袖子,仿若抓着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大王你不能放弃呀,妾身就这一个儿子。大王你要救救他!”   听到王后说“一个儿子”,陈王似想起什么,满目悲痛,突地转头,命令道:“限你们一天之内,拿出救命的方子,否则都给太子陪葬。”   那些跪着的太医闻言都不住地叩头求饶。   顾师慧忙抬起头说道:“大王,臣虽然救不了太子殿下,但有人能救。”   “是谁?”下一刻,王后追问道。   “魏国晏氏定然可以。”   “魏国,晏氏,”王后恍然大悟般,“对对对,魏国晏氏,那可是神医,适儿有救了。”   “可是天下都知道魏国晏氏是不医治别国王室的。”一个太医颤颤巍巍地说。   顾师慧忙说道:“启禀大王,王后,太子殿下的好友晏灼姑娘正是晏氏嫡女。”   “真的?”陈王不敢置信。南平包括陈王都知道太子有一个好友是个女子,叫晏灼,但都没人能联想到那个小小女子竟是魏国晏氏嫡女。既是嫡女,那晏灼的医术必然得其真传。   陈王立即下旨召见晏灼。   晏灼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身体快要蜷缩成一团的人,愧疚,难过齐齐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一定要救梓康的,陈大哥,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直到身边的顾师慧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她已经答应了陈钰,若是反悔救了陈适,估计他也不会放过自己,这是一个漫长的复杂的事情,她既要得到红灵芝,又要救治陈适,她必须要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两全其美。   晏灼敛下心神,跪在榻边,三指搭在了太子腕间。   王娥一直守在旁边,看着晏灼诊脉,良久,见她收了手,急切地问道:“晏大夫,太子怎么样了?”   这时陈王和王后也进来了。   “太子脉息微弱,此刻正命悬一线,我只有施针先护住心脉,方能保他一时安全。”   “那快施针呀!”王后急道。   “施针的时候,望大王,王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暂且回避。”   “回避什么!我要陪着我儿。”王后执意地站在榻边。   陈王安慰她道:“大夫要救太子,我们还是听从大夫的话,不要耽误了救治太子的时机。”   王后听罢,方抹了泪,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房内就剩下晏灼和顾师慧二人,顾师慧是留下帮晏灼的。   “就请顾大人将太子上衣除去。”   顾师慧照做,晏灼铺开针蒲,转头看向昏迷中的太子,心中思绪繁杂,手紧紧捏着金针,却是刺不下去。顾师慧以为她是害怕,于是出声安慰道:“晏姑娘,你不要紧张,没事的。”   晏灼回过神来,专心致志施针。施针完毕,太子脸色渐渐好转,这时陈王等人也进来了。   “太子如何了?”   晏灼回过神来,正色回道:“太子殿下的病情,很严重。”   “那,那我儿可还······还有救吗?”王后哀哀地问道。   “晏灼冒昧相问,太子是否天生有心疾。”   王后闻言,有些不可置信,道:“我自小患有心疾,难道太子他也······”说完,掩面大哭了起来。   “你是说太子这病是心疾所致?”陈王问道。   晏灼点点头,“我已经探过脉象了,太子心脉过快,显然是心疾。”   王后闻言,吓得几乎晕倒,她勉励睁着眼睛,却是泪如雨下,“那······那我儿,可还有救?”   晏灼面露难色,只道:“晏灼会全力救治太子。”   王后闻言,心里重燃一丝希望,双手紧紧抓住晏灼的胳膊,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晏大夫,你一定要把我儿医好。”   晏灼紧抿着唇,回头看向了陈王,道:“太子的病来得凶猛,民女知道有一种草药,名叫红灵芝,服之或许可以暂缓病情。”   “红灵芝?”陈王微微吃惊,“你确定红灵芝能医治太子?”   “红灵芝多用于药引,能最大程度发挥药性作用,我会配好方子,暂时稳住太子的病情。” ☆、魏国来人   宫内又是一阵忙乱,先是收集晏灼药方的药材,然后熬药,直到给太子喂了药后,已经到了第二天寅时,晏灼方告辞出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刚刚打开门扉,忽然地上闪过一道人影,晏灼尚未反应过来,后脑一痛,当即失去了意识。   晏灼是在颠簸中醒来的,第一反映就是被劫持了,她翻身坐起,却发现手脚未缚,她掀起车帘,赶车的是一个男人,粗布麻衣,很是普通。   “你是谁?”晏灼问道。   那人不答,将车子往旁边竹林里赶去。待车停下,晏灼发现有几人正牵着马等在那了,应该是一伙的。   待那人下车,晏灼才看到赶车人的脸,顿时震惊不已。   “居将军,你怎么在这儿?”晏灼话落,眼中已经弥漫起了雾气,久别故国,再见故人,心中自是激动不已。   居辛抱拳道:“晏姑娘,事出紧急,刚刚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你怎么会在这儿?”晏灼不管方才的事,只一门心思地问个清楚。   “是公主让我来找你的。”   “梓欢?”晏灼又是惊喜又是感动,一下子眼泪就流了出来,没想到梓欢一直都是记得自己的。又忙问道:“太子还好吗?”   “我一直在外面找你,也不知道太子的病况。你当日为何要骗我?”居辛看着她没好气地问道,就是她一句谎言让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我,”思及当日情形,晏灼歉意地看着居辛。“对不起,居将军,当日我也是被胁迫的。”   居辛被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了那个坐在马车上的男人,便问道:“那个跟你一起出城的男人是谁?”   “陈国四王子,陈钰。”   居辛愕然,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陈国王子。那这就复杂了,一国王子居然潜入别国。居辛思索间,一个人骑马跑了过来。   “将军,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居辛来不及思索,忙推着晏灼说道:“快进去。”   晏灼不及说什么,被推倒在马车上。马车一路疾驰,跑出了竹林。原野上一条笔直的官道横亘,几骑护着一辆马车沿着官道飞快地奔驰着,冷厉的风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   晏灼拼力抓住车壁才稳住身形。耳边传来纷乱而有力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被另一种旷远的裹挟着震震惊雷的声音所压倒。她探头看向追来的人,一眼望去,约有数十人,只见那领头的人穿着白色的骑服,外罩红色的披风,正是四王子府的赵伸。晏灼脸色煞白,她的踪迹怎么会被陈钰知道?来不及多想,她冲到马车车轼上,焦急地说道:“居将军,你放我下来吧,他们是冲我来的。”   “不行,公主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去。”居辛扬起马鞭,狠厉一抽,那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你放我下去吧,我不能连累你!”晏灼知道居辛是魏国的将军,若是被陈钰抓住,下场肯定是死。   晏灼见他无动于衷,伸手去夺他的缰绳,居辛一手制住晏灼,死死拽着缰绳。这时旁边有人说道:“将军,他们快追上来了,不能驾马车了。我带人堵截他们。”说完他一拉马缰,高喊一声,立即有几人回马。   居辛猛地停了马车,抽出佩刀砍断绳子,将晏灼连拖带拽地上马。   “将军,你快走吧,不要管我。”晏灼虽然极力嘶喊,但是她也不敢在这时候挣扎,以免浪费居辛的时间,终是被拖上了马。   晏灼回头,却见飞扬的尘土里,刚刚回去阻截的人一个个落下了马。   马重新疾驰,平原上的风肆意地刮着,面上的肌肤被风吹得麻木。   距离一点点近了,又有几人回去阻截,然后是落马,晏灼不敢去看,这些客死异国的人,都是因为她呀,她心中一阵悲鸣。   就这样,不断有人回马阻拦,然后落马,最后终是只剩下两个随从。   突然,从不远处的山丘上俯冲下来一队人马,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瞬间将他们四人的去路堵截。一阵迷尘消散,晏灼看到最前方端坐在马上的人时,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劫留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赵伸那队人马已经追上来了,前后将四人团团围住。赵伸看到那端坐在马上的男子时,脸色一僵,震惊之余,连忙下马跪拜,“属下参见殿下!”   陈钰锦衣玉冠,裹着一个黑色的大氅,俊美的面容冷肃不见一丝表情。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赵伸,说道:“魏国的将军就是英勇,我这个手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居然也追不上将军。”话里虽是褒扬,可声音却是冷得嗜血。   居辛看向陈钰,此刻才想起他就是挟持晏灼的男人,陈国的四王子。为了晏灼居然亲自追来了,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晏灼。   “晏灼是我魏国人,现在要回去,王子殿下拦着是什么意思?”   陈钰一笑,霸道地说道:“若是在魏国,我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是现在是在我陈国,去留自然是由我说了算。”   “你怎样才肯让我们归国?”居辛问道。   陈钰不答,看向了晏灼,眼光变得锐利。   “我愿留下,你放他们走。”晏灼知道陈钰还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说话也有了底气。   却听陈钰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自然是要留下,他们擅自进入陈国,岂能轻易离开?”   居辛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扶上佩剑。气氛剑拔弩张。   “对不起,将军,是我害了你们!”晏灼歉意地对居辛说道。   “你杀我们不怕引起两国之争吗?”居辛心知今天逃不过,但还是不愿就戮。   “你作为魏国将军,私自进入陈国,我便有权将你拿下问罪。”又看向晏灼,隐隐带着怒气地说道:“你还不过来!”   晏灼感觉他像是在唤一条狗,心中悲愤交加,说道:“你既然不会放过他们,”又看向居辛以及旁边的两个勇士,坚决道:“将军,我愿与你们同生共死。”   陈钰眼中的冷色又增了几分。   “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你的东西可还在我那保管着呢。”陈钰意有所指的说道。   晏灼瞳孔微缩,悲愤地看着他。她舍弃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红灵芝吗?   “将军,让我下去。”见她竟然乖乖就范,居辛不解地看着她。   陈钰看着她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得逞一笑,他知道什么是她的死穴。   晏灼走到他的马前,跪下,众人皆是一惊。   “求你,放了他们吧!”晏灼直直地注视着陈钰,眼中充满了恳求之意,自己威胁不了他,便只能跪求了,她不能让这些为了她的将士们枉死。   虽然知道陈钰这个人冷血无情,从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但是这一刻她还是开口求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明明没有把握,但还是说了出来,或许是这些人命给了她勇气,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众人都看向陈钰,等着他发话。   旷野上方的天空远远地延伸到天际山头,风肆虐而自由地飞舞着,晏灼的头发亦被吹得乱糟糟的,平添了几分凄美。   “凭什么?”良久,陈钰轻轻开口。   凭什么?随着陈钰的问话,晏灼也在心里问自己,她有什么资格求他?有什么资本能够让他答应。   忽然就想起了在梁山时两人朝夕相对的日子,那时候的陈钰把自己掩饰的很好,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孤傲的贵公子,虽然言辞犀利,常常堵的晏灼无言以对,但是从来没有表现出冷血无情的一面,或许她开口求他,就是因为她曾经接触过不同于现在的郗尔。那时的郗尔会偶尔露出一抹不算温柔的笑意,会跟着她上山采药,在自己受伤时,还会帮她包扎伤口,给她做饭。   在她心底,一直都有一个那样的陈钰,不同于现在冷情狠绝的陈钰,所以她心里就觉得她之于他总归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们曾经友好地相处过。   陈钰面无表情地看着晏灼,就在晏灼以为他不会答应时,谁知,陈钰一笑,说道:“好吧,今日就暂且放过他们,不过他们若是再来陈国,我必不轻饶!”最后两句是看着居辛说的,仿似给他一个警告。   说完一挥手,侍从即让开一条道路,居辛见他这么容易就答应晏灼,看向晏灼的眼神迟疑中带着审视。   晏灼连忙起身到居辛马前,说道:“连累将军了,请把那几位壮士带回去吧!”   “你若不回去,我如何向公主交代?”他犹记得带晏灼回去是将功折罪,若带不回晏灼,轻则免官,重则杀头。   晏灼思想了一下,从腰上取下一块玉,“这是我随身之物,你拿去给公主交差,她必不会为难你。”   居辛接过,看着晏灼,在马上行礼道:“姑娘大义,救命之恩不敢忘。”   一股离别愁绪袭上心头,晏灼走近一步,抓住居辛的马鞍,道:“将军回去后,请帮我带句话给太子······要他千万保重,等我。”最后两个字说得轻且坚定,此时她已经得到红灵芝,她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就能回到魏国救梓康。   看着居辛三人骑马远走,那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晏灼还是不舍得回头,忽然身子一轻,便落入一个怀抱。晏灼毫不挣扎,只能任由着他的手臂圈在自己的腰上。   “你不会出尔反尔,再派人截杀他们吧?”   郗尔闻言,气得连连冷笑,说道:“我便是要派人截杀他们,你欲如何?”   怀里的身子僵了僵,晏灼道:“不能如何,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即便是出尔反尔,我能如何?”   腰上的力道重了些,陈钰一贯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里面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若是你能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哄我,我便不派人截杀他们。”   闻言,晏灼便是肯定了郗尔不会再派人截杀居辛,她也懒得与陈钰周旋,便闭口不言。   陈钰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便将大氅展开,包裹住她的身子,眼中的温柔之色覆在了眼睑之下。 ☆、王子回朝   深夜的南平静谧无声,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熄灭,终于满城陷入一片黑暗。   静谧的城外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守城官立即奔到城楼上,往下看时,几骑正停在下面。   “下面何人?”守城官高声问道。   “五王子回宫面见大王,尔等速开城门。”陈诲侍从荆南答道。   城门缓缓开启,为首一人锦衣华服,外罩白色斗披,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疲惫,头未束冠,只簪了一根银簪。   马并未停下,直接奔向城内,却不是往五王子府方向去,也不是往王宫方向去。终于马在一个小门前停下,门内早有人等候,想是听到声音,立即开门。   时值深夜,下人们也都睡下了,在赵伸的带领下,沿着偏僻小道进入广云殿。殿内只燃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但仍然看得见席间站着一个人。陈诲进入殿中,解下了斗披,赵伸退出去,顺带将门关好。   “四哥。”声音里带着兴奋,嗓音有些尖锐,大概还在变声期。   他与陈钰相对而立,身量单薄,五官俊美中带着年少的稚嫩。   “几个月不见,似乎长高了。”陈钰冷冰冰的颜色终于暖了许多。   他自幼为太子,身份尊贵,爱护兄弟,所以与几个兄弟相处很好,事变后,身份变化,心境也跟着变化,所有亲近他的人也都疏远了,二哥陈链从军,长年驻守边疆,感情自然淡薄,唯独五弟陈诲,事发时,他不过一个幼童,小孩心性,与自己依旧如往常相处。这些年,他虽受封皖郡,时常待在封地,感情也并未丝毫疏远。这天下若说亲近之人,怕也就陈诲一人了。   “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陈诲笑嘻嘻地说。他由宫人所生,在几个王子中地位最低的,又不受陈王喜爱,但所幸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养母,所以他成长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在皖郡还好吗?那个穷地方也不知有什么吸引你的。”   陈诲小嘴一撅,道:“皖郡虽穷,可好歹也是我的封地,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平日照看一二,收收租税便是,待在南平岂不比皖郡要好得多?”   陈诲一笑而过,不再争辩。   陈钰与陈诲分宾主而坐。   “听说你在沥水北岸修建城墙,是要在那里再添一个县吗?”   说到此,陈诲双眼发亮,立刻端正身姿,道:“四哥,我心里有一个梦,我要皖郡成为我陈国最富有的郡。”   陈钰不置可否,仿若眼前这个人只是个小孩子,正诉说着他长大后的梦想。而对于陈钰的轻视,陈诲并未生气,反而是笑得灿烂。   “你知道父王让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吗?”   “舞幽已经派人告诉我了,所以我才一回来,就来找四哥你呀。我虽不在朝堂,但多少还是了解的,太子病重,父王又不想让你主管朝政,二哥在边地,所以只能找我。”   “我还以为,你待在皖郡,已经忘了南平呢。”陈钰笑道。   旧已经叙完了,两人都收起了笑容。   “此次我到皖郡,意外有了一个收获。”   “什么收获?”   “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石头。   陈钰拿过一看,顿时一惊,“铁?”   “这是在皖郡的铁斧山上捡的。”   第二日,五王子受召入宫,并且将那块铁石献给了陈王,陈王大喜,陈国境内,铁矿甚是少见,于是下诏在皖郡建一个铁矿场,又下旨到各个郡县,征民夫,发囚徒,一系列诏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皖郡,开采铁矿的事前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对于陈国贫弱的兵器装备方面无疑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太子妃怀孕   谷雨刚过,天空中似乎还蒙着一层雾气,窗外的花朵经过雨水的浇灌,越发动人娇艳。   晏灼拿着一本医书,眼睛看着窗外,兀自出神,全然没发现身后渐渐走近的人。   “在发什么呆呀?”   晏灼惊吓地回头,见是陈诲,放下书卷在窗棱上,行礼道:“五殿下!”   陈诲低头打量着晏灼,道:“瞧你年纪也不大,医术竟这般好,着实让我佩服呀!”   “五殿下见笑了。”   晏灼表情淡然,不亲不近,让陈诲兴致缺缺。   这时陈王走了过来,陈钰跟在后面。   晏灼行礼道:“晏灼拜见大王,拜见四王子殿下。”   “太子病情如何?”陈王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病情逐渐稳定,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心疾便不会发作。”   陈王欣慰地点点头,看着晏灼的目光很是柔和。   “晏姑娘辛苦了,太子的病就全寄托在姑娘身上了。”陈钰话语真诚,但是晏灼却是清楚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殿下客气了。”   随陈王进去,晏灼看到王后和太子妃都守在边上。自从太子生病,王后便命人收拾一间偏殿住了进去,日夜照顾太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一声惊呼打断了晏灼的思考,太子妃昏倒了。这一个月来王娥一直陪在榻前,很少休息,此刻只怕也是累极了。王娥被扶到旁边的榻上坐着,晏灼连忙诊脉,待探知脉象,震惊地看着王娥。   王后急急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她,怀孕了。”   晏灼的话让众人都震惊不已。王后最先反映过来,拉着太子妃的手,喜道:“你怀孕了!”   陈王多日来的阴沉面色在此刻也稍稍舒缓了些,陈钰和陈诲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王后高兴地合不拢嘴,拍着太子妃的肩膀说道:“你怀了孩子,要多多休息,”然后又吩咐宫人将太子妃扶回寝殿。   太子妃怀孕的消息无疑给愁云惨淡的陈王宫带来一丝光明和喜悦,尤其是王后,如果说太子是她的希望,那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希望。   陈钰将晏灼拉到僻静处,脸色紧绷,眼中也是一片肃杀,“你没有诊错吗?你确定太子妃怀孕了?”   此时太子妃怀孕,全宫甚至全国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四王子了。   “是的,我确定,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晏灼心中冷笑,太子病重,本来这就是一盘死棋了,而最后的赢家无疑就是陈钰,可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太子妃居然怀孕了,那么这盘棋就要重新下了。太子妃如果诞下儿子,即便太子死了,王后也会让陈王立这个王孙为储君。   陈诲来到陈钰的身边,看了眼晏灼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息一声,又担忧地看向陈钰。   陈钰抬起头来,眼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犹如一团裹着的坚冰。   晏灼端着药来到太子床前,看着他的面容,说道:“这几日,你的气色好多了。”   “这全是依赖你的医术。”太子接过药,一饮而尽。   看着太子信任的目光,晏灼如鲠在喉,她快速地垂下眼睑,躲避着太子的视线。 ☆、儿时   广云殿内,陈钰正在看竹简,下人递进来一张绢帛。陈钰接过一看,眉头微皱。   此时正是四月桃李纷飞,绿柳映水,几只翠鸟展着矫健的身子略过水面。玉湖圆阔的水面上立着一个亭子,竹子铺成的九曲回廊连着岸边,春风送爽,游人们被太阳一晒,出了薄薄的汗,在绿荫下乘着凉。   陈钰来到亭子里,看向里面盘膝而坐的人,微微一笑,叫道:“夏弟。”   那人抬头,也是一笑,叫道:“陈兄,你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夏霖望着远处的湖岸,目光空远,似在追忆着什么。   “我们三人有多久没有一起喝茶了?”   陈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夏霖舒朗的笑容变得苦涩,问道:“这么做你开心吗?他一直,都是把你当成最亲近的兄弟。”   陈钰冰凉一笑,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要怪就怪那个女人,谁让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呢?许婧让我失去母亲,我也应该让她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陈钰看向夏霖,露出一个凉薄的笑,“这很公平。”   公平?公平怎么可以用人命来填补呢?   心中升起一丝悲凉,犹记得初到陈国王宫,处处受到轻慢,他不过八岁的稚童,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宫殿里,吃的是剩饭,住的是破屋,每晚还要忍受着被褥的霉味。开始几个月因为水土不服,整日整夜的发烧,也没有人管,直到他觉得快要死了,昏昏沉沉的。   额上一抹清凉,稍稍唤醒了他的意识,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笑容。   “你怎么样了?头还疼吗?我发热的时候头都会疼的。”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你是,谁?”此时夏霖已经虚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唇也因为缺水而开裂,动一动嘴唇,火辣辣的疼。   “我是陈适。”说话间,陈适用绢帕沾着温水润湿夏霖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仿若在呵护着珍宝。   大概是这个动作让夏霖感到温暖,他放下了戒备,说道:“我,我想喝水。”   陈适连忙给他端来水。   “你慢点喝,不要急,还有好多呢。”陈适一手扶着碗,一手轻轻地给他顺着背。   夏霖一口气喝足了水,力气方才回来一点点。   “谢谢你。”   “不用谢。”陈适又露出一个笑容,夏霖顿时感觉全身好像被春日的阳光照耀着。   第二日陈适又来了,手中端了一碗粥。夏霖生了病,浑身没力气,陈适就给他拿药煎药,送吃的,一天要跑好几趟。夏霖喝了粥,甜甜的,小舌头把唇角也舔了舔。   夕阳西下,宫墙上半阴半明,破落的宫院里杂草遍生,蝈蝈和蝉的叫声此起彼伏,充荡在整个宫院里。两个小孩儿就坐在石阶上,面对着太阳,脸上也被映得明亮。   “你为什么会来陈国呢?”   “我不知道。父王让我来,我就来了。”   “你是陈国的王子吗?”   陈适点点头。“我母亲是贵妃。你母亲呢?”   夏霖低着头,陈适还是看见了他眼中的落寞。   “她已经死了。”   陈适搂着夏霖的肩膀,说道:“不要难过,以后,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   陈适拿着几个糕点,兴冲冲地往夏霖的宫殿去,这是父王赏给母亲的,说是用进贡的材料做的,非常难得,母亲给自己留了几块,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夏霖。   “站住。”正在想象着夏霖见到糕点时的高兴模样,突然眼前闪出一个人。是陈链,陈链不过十岁,从小喜爱武艺,是几个王子中武艺最好的,陈王也颇喜欢这个儿子,所以陈链总是恃宠而骄,把王公大臣们送进宫陪读的儿子们管得服服帖帖的,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陈链怕陈钰,因为他母亲是王后,外公是相国,他是太子,陈链讨厌陈适,因为许贵妃得宠而陈适性子懦弱,说简单点陈链就是欺软怕硬。   陈适将糕点藏于身后,胆怯地看向陈链。陈适虽然大一些,但个头却没有陈链高,所以陈链轻而易举地将糕点夺了过来。   “还给我。”陈适要扑上去夺,那些小喽啰们立即将他按住。   “这是父王赏给母亲的,你不能拿。”陈适叫道。   陈链本就讨厌许贵妃得宠,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生气。“原来是给那个狐狸精的,我偏要拿,你能怎么样?”说完当着他的面,将糕点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   陈适想动却动不了,急得哭了起来,双眼红彤彤的,很是可怜。陈适本就长得像许贵妃,稚嫩的面容小巧秀丽,这一哭更像个女孩儿了。   “瞧这哭的,真是可怜兮兮的模样,肯定是跟你那个狐狸精娘学的。你娘肯定是天天在我父王面前哭,才迷住我父王的,是不是?”   “不是,你胡说。”   陈链狠狠地抽陈适的头顶,把陈适的发带打掉了。   “还说不是,你娘下贱,没进宫的时候就勾引父王,还害得王后早产,生下了一个死胎。”   “不是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娘。”陈适叫喊着。   “你还叫。”说着又抽了几个嘴巴子。   “住手。”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朝那个声源处看去,只见太子就站在不远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孩童,但双目晶亮,高额挺鼻,再加上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顿时让那些小孩儿不敢乱动。   陈钰缓步来到陈链面前,叹口气,说道:“父子亲,亲子亲,父王时常教导我们要友爱兄弟,三哥忘了吗?”   陈链朝上翻了翻白眼,小嘴微微一撇。   “大哥,你没事吧?”陈钰也不管陈链,只看着陈适问道。   “子书,你来给大王子束发。”名叫子书的侍从听到召唤,当即放下满怀的竹简,跑了过来。   陈链瞪了一眼陈适,硬声说道:“太子,我去玩儿去了。”并未得陈钰点头,陈链就招呼小兄弟们走了。   “大哥怎么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这里是长秋宫后殿,并无人居住,长年荒废。   “我是给夏霖送吃的。”   “夏霖?”陈钰眉头微皱,并无印象。   “他是夏国的王子,来这里做质子的。”   “你去给夏国的质子送吃的?他没吃的吗?”   “他很可怜的,一个人住在荒废的宫殿里,有人想起来给他送点剩饭,没人想起来,就饿着。”   夏霖正在地上写着什么,突然肚子咕咕地响,他望着殿门,心里一阵失落,看来今天又没有吃的了。他低头继续在地上写,这时殿门被打开了,他抬头便看到陈适的身影,心里一喜,又看到他身边多了个陌生的人,心里有些紧张。   “霖,你在做什么?”陈适拉着陈钰,跑到夏霖面前,低头却看到地上画着看不明白的字。遂问道:“霖,这是什么呀?”   “是夏国的文字。”耳边响起陈钰的声音。   夏霖也是抬头好奇地看向陈钰,“你认识?”   “我正在学,看你所写,你很思念你的姐姐?”   夏霖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她叫无忧,是最疼爱我的一个姐姐,在我来陈国的时候,她去了吴国。”   陈适蹲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别伤心了,天下之大,总有一日,你们会再相遇。”   破败的宫院里,清晨的露珠还未干,折射出太阳光五光十色。夏霖还未梳洗,只听一声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夏霖以为是陈适来了,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夏公子在吗?”   夏霖开门一看,竟是一个内侍,身后还跟了许多宫人。夏霖有些胆怯地退了两步。   那内侍过了庭院,行礼道:“夏公子,奴才是品淑殿的内侍,奉娘娘旨意来给公子整理整理院子。”   夏霖诧异地看着这群人,品淑殿可是王后的宫殿,这人是王后身边的内侍,可是却说来帮自己整理宫院?   等等,他刚刚说是奉娘娘的旨意来的。   见他仍然呆愣愣地,那内侍说道:“娘娘说您是陈国的贵客,不可怠慢,所以昨天请示了大王,给您修整院子。”说完便指示那些宫人们动手。   整整三天,拔了草,修了宫院,又移种些花草。陈适几天未来,一进门以为是走错了地方,却又见夏霖坐在台阶上,他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适问道。   “前天王后娘娘让人来帮忙修整了一下。”   陈适想了想,喜道:“肯定是太子殿下。”   是呀,这么偏僻的地方,谁会关心他?何况他来了几个月了,要修整早就修整了。心里这么想着夏霖非常感激陈钰,虽然他总是端着太子的身架,看上去不易亲近,一点也不如陈适亲切热心,但心地是很善良的。   是的,小时候的陈钰很善良,可是从郗家落败,他就变了。他一直知道陈钰是恨王后的,可是他却没有能力阻止他伤害自己最好的朋友。   湖水泛着金光,一荡一荡的,仿若在水面上漂了一层金粉。陈钰何时离开的他不知道,端起一杯茶,眉头微皱,却已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并不会给文章起名字! ☆、侍妾   廖氏被宫人引着进了王娥的寝殿,依礼向太子妃行礼。   “妾拜见太子妃娘娘!”   “母亲请起。”太子妃说着,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王娥来到廖氏面前,拉着廖氏的手,回到了席间。   宫人立刻准备了茶水,糕点。   廖氏看了看周围侍立的宫人,不禁问道:“你宫里的人怎么都换了?”   “这些都是王后娘娘安排的。”   廖氏闻言,也略放心不少,说道:“王后娘娘考虑的周到,你如今有孕在身,自己也要当心些。”   王娥岂会不知廖氏之意,当下说道:“母亲,你放心吧。”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气终于放晴,一大早,管伯便指挥着仆人将广云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通,年前冬岁用的毛毯全部掀了起来,又用水将地板冲洗一遍,换上了蒲席。廊檐下厚重的幕布被拆下清洗,换上了轻质的纱幔。一些时间长久的饰物也到了更换的时候了。   广云殿前栽植着各种花树,此时节正值阳春,那些花树争先恐后地吐苞绽放,争分□□,一枝青藤攀附在亭子上,翠绿的颜色几乎将整个亭子包裹。陈钰此刻正盘膝坐在亭子里,一袭蓝色春衫,玉簪束发,一手拄着下巴,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茶水,微微低垂的目光淡漠如冰。   孙乾快步走到亭子外,便是见着自家主子遗世独立的身姿,即便是春芳艳色,也不能入了他的眼。   “殿下。”   陈钰微微抬目,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太子宫里都是王后安排的人,根本不能靠近。”   “我听说,前几日有外妇请见太子妃。”   “是的,但是被王后拦住了,现在只有廖氏能进宫见太子妃,就连后妃也不允许。”   “防得可真紧!”陈钰面上露出一丝讥诮。   正这时,一阵风吹过,裹着几片海棠花瓣落在了案上。   陈钰一手捻起一片花瓣,垂头看了看,又转头看向了亭子外的那棵海棠树,海棠花开得正好,颜色淡粉,整棵树宛如笼罩在一片粉红的轻雾中。   陈钰起身,来到那片海棠树下,走近一看,原来那棵树周围飞绕着几只蜜蜂。孙乾见陈钰若有所思,便只静静地候在他的身后。   夜晚,晏灼服侍太子喝完药,刚出太子寝殿,迎面走来一个宫人,晏灼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人走到晏灼身边,准确而快速地将一个锦囊塞在了晏灼的手里。晏灼吓得一愣,待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她只得惴惴不安地捏着那个锦囊回到自己的寝殿。打开锦囊,取出里面的绢帛,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六个字:午时泰熙阁见。   晏灼惶惶的心里立刻便想到了陈钰。   泰熙阁是一处茶舍,位置比较偏僻,平时进出的人并不多,晏灼刚进去,便看见了等候的赵伸,然后跟着他进了一个房间。   两人在宫里碰面是很平常的,而今日他单独约她到宫外,很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晏灼推门而入,便看见了临窗独坐的陈钰。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晏灼问道,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在宫里单独相见多有不便,便只能约你到这里了。”陈钰说着,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抬步走到了晏灼身前。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晏灼微微转身,侧身对着陈钰。   陈钰微微低头,看着晏灼淡漠的神情,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冷凝在了嘴角。   “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脾气倒是长了不少,以前都不敢侧面对着我,现在一见面就摆出这个姿态。”   晏灼紧抿着唇,一动不动,任由他嘲讽。   陈钰也不再跟她计较了,转身向席间走去。   “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晏灼并未出声,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晏氏一门不但精通医术,炼香之术也是登峰造极。”   晏灼微微皱眉,这才正眼看向了他。   “我想请你帮忙把海棠花的香味提炼出来。”   “做什么?”晏灼从来都觉得他做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戒备地问道。   陈钰看她充满质疑的眼神,面上露出一丝讽笑,道:“放心吧,这海棠花的香味又没有毒,我还能用它去杀人吗?”   晏灼眼中的猜疑半分不减。   “我最近新纳的一个姬妾极爱海棠花,她生辰在即,我打算送一瓶海棠花香料给她。”   晏灼闻言,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只是呐呐地看着地板。   原来是我错怪他了,他并不是要去害人,而是要去讨女人欢心。可是他是堂堂的王子殿下,还用讨别人欢心吗?可见那女子定然是他心爱之人了。   晏灼不禁看向陈钰,心中猜想着:似陈钰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若是有朝一日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他会怎么对待她呢?   陈钰一错不错地盯着晏灼的面容,却见那清丽的容颜半分未动,本来这个借口是临时起意,就是想看看晏灼的反应,可是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过陈钰也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毕竟,他是知道的,自己对于晏灼而言,就是一个能躲避多远就躲避多远的坏人,他还会指望着晏灼对他有别样的心思吗?   晏灼良久回神,开口道:“我知道了,但是这个需要时间。”   “三天够吗?”   晏灼想了想,问道:“你需要多少?”   陈钰拿出一个小陶瓶,大约拇指长度,“只要把这个瓶子装满就可以了。”   晏灼接过瓶子,说道:“这么少的量,一天也足够了。”   陈钰满意一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晏灼点点头,说道:“若是无事,我告辞了。”   晏灼的手搭在门栓上,正要开门,却又迟疑着转过身来,看着陈钰道:“似你这般,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女子,便好好珍惜吧!”话落,也不等陈钰说话,便拉开了门离开。   陈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颇为无奈地想着:我确实有一个想要好好珍惜的女人,可是你根本就不会给我机会。   炼香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晏灼很快就完成了,当海棠花的粉末注入小小的陶瓶里的时候,那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晏灼的鼻尖。   会喜欢这种淡雅的香味的女子肯定也是一个空谷幽兰般的人物,晏灼心中对这素未谋面的女子不禁有了些想要相见的想法,能让眼高于顶的陈钰这般费心讨好的女子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她轻轻地捏着那个小陶瓶,自言道:希望你真的能改变他。 ☆、胎落   这日廖氏又进宫看望太子妃,王娥自从有孕,都没有出过殿门,因此拉着母亲的手去了花园。   一路走来,百花争妍,芳香扑鼻,王娥多日郁闷的心也开朗了不少。   正巧这时,遇到了舞幽正陪着几个公主王子玩耍。   陈王现有九子四女,除去夭折的两个,序齿的有五个,其中一个少亡,现在存世的分别是陈适,陈链,陈钰,陈诲,还有两个尚住在宫中的幼小王子;大女是慧公主,十五和亲宋国,嫁给宋大王子已有八年,二女是湖阳公主,早已出嫁,现在住在封地湖阳郡,三女今年不过十一岁,名昕,还没有封号,四女是陈王最小的孩子,现年五岁,由一个宫人所生,未及册封就病死了,现在被王后抚养。   太子妃一来,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这时最小的公主跑到了王娥的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王娥,问道:“宫人们都说太子妃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了,可是我怎么没看到呢?”   众人皆是一笑,其中一个小王子拉过妹妹的手说道:“你当然看不到了,得等到太子妃诞下宝宝,你才能看到。”   “那要多久呀?我要跟小弟弟玩。”   “笨,那不是弟弟,是侄子。”   “什么是侄子?”小公主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哥哥,虚心地问道。   “侄子就是兄弟的儿子,弟弟是父王的儿子。”   众人看着两个小孩一问一答,俱是觉得好笑。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小王子喊道:“那边有个小猫!”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他便快速地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见小王子手里抱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猫走了过来。   “这小东西可真能跑,我险些都没抓住。”说着,向另一个小王子示威般地扬了扬手里的小猫。   果然小孩子们都被那只小猫吸引过去了,他们将小猫放在地上,要么用脚踢一踢,要么用手拨弄两下,那只小猫可怜地呜咽着,趴在地上不敢动。   舞幽故作严词道:“你们这么顽劣,小心父王罚你们。”   小王子朝舞幽露出一个鬼脸,说道:“你不跟父王说,父王就不知道了,你要是跟父王说了,你就是小人,以后我们不跟你玩儿了。”   舞幽被气笑了,也不再说话。   太子妃也笑着走到那小王子身边,摸着他的头,说道:“哪有这么跟嫂嫂说话的?”然后抱起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猫,用手轻轻地给它顺着毛发,那小猫抬头看了王娥一眼,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廖氏上前,将猫抱回自己怀里,说道:“这猫来历不明的,殿下还是不要碰。”   太子妃淡淡地看了那猫一眼,不再说话了。   舞幽上前将猫抱了过来,说道:“这么漂亮的小猫,说不定是哪个妃嫔养的,我先抱着,等等看有没有人来寻。”   然后又看着太子妃,说道:“自从你有孕,要见你一面可是难上加难,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了,我们说说话吧。”说着,舞幽一手抱着猫,一手拉着太子妃去了不远处一个亭子里。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微微有些炙热,亭子四周树荫蔽天,倒是个凉爽的地方。亭子外面,王后安排随侍的宫人们安静地垂侍着。只有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这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忽然亭子外的宫人们小声地私语起来了。   廖氏正要呵斥那些宫人,就在她抬头之际,忽然愣住了。   “那是什么?”   舞幽和太子妃纷纷顺着廖氏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空中有密密麻麻的阴影正向这边靠近,同时还伴随着细细的嗡嗡声。   那阴影越来越近,忽然一个宫人惊道:“是蜜蜂!”   众人还来不及思考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蜜蜂,突然那蜜蜂就如同下雨般,从天上俯冲下来,宫人们惊吓得直叫救命,向四周逃散。   亭子里,舞幽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太子妃,叫道:“太子妃,快跑!”   王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舞幽拉得一个踉跄,两人冲出了亭子。   廖氏追在后面,心急如焚地喊道:“太子妃,不要跑,小心孩子!”   此时的王娥感到腹部已然有些不舒服了。   闻讯而来的宫卫也被这疯狂的蜜蜂吓得止步不前,眼睁睁看着五王子妃和太子妃两人浑身裹着蜜蜂在草地上打滚。   凄厉的求救声响彻整个花园。   廖氏哭天抢地,却也不敢上前一步,只是冲着那些宫卫们叫喊着救人。   终于,两三个宫卫捧着水兜头浇在了舞幽和王娥身上,连舞幽怀里的猫也被淋得湿哒哒的,蜜蜂显然一下子少了不少,然后宫卫们拿着布幔赶走了剩下的零星蜜蜂。   “我的孩子······”王娥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她感觉腹部一阵阵的疼。   众人都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突然见王娥这番情景都慌了神,廖氏忙吩咐人把舞幽和王娥两人都扶回寝殿。   王娥被放在榻上,她一手捂着腹部,一只手紧紧抓着廖氏的衣袖,凄惶地看着她,“娘,我好痛!娘!”   “娥,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廖氏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心仿佛滴血般的疼。   “孩子,我的孩子!”王娥双眼噙满了泪,渐渐失神。   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腹部的疼痛已经超越了她承受的范围,可是那个可怕的念头却让她的脑海愈发的清晰。   “我的孩子······娘,救救我的孩子······”   “啊!不好了,太子妃见红了。”榻边一个宫女指着王娥身下的床褥,失声尖叫。   这声叫喊无疑让王娥更加的害怕,她之前被蜜蜂蜇伤了,此刻脸也开始肿了起来,显出一块块恐怖的红斑。   医官紧赶慢赶地进了内殿,见王娥已然出血了,急忙让宫人准备热水。   廖氏就在一旁看着,短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未成形的孩子已经化为了一盆血水。   医官把完脉,严谨的面容才放松了些。   廖氏急切地问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太子妃无碍,但是孩子······”医官顿住了话语,其意显而易见。   廖氏闻听王娥已经脱险,心里也放松了不少,在她心中,女儿的安全比一切都重要。   她伸手向王娥的脸,但是看着那已经肿得变形的脸,又爱怜地摸着王娥的头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海棠花香   正这时,王后已经闻讯赶来了,同来的还有晏灼。   宫人们连忙战战兢兢地行礼。   王后铁青着脸,将殿内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看向了医官。   “太子妃因何流产,查清楚了吗?”   医官道:“臣已经为太子妃把脉,乃重度震动以及惊吓所致。”   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瞥了一眼廖氏,碍于对方身份,她不能直接问罪,但是那些宫人却没那么幸运,统统被抓了起来。   王后对晏灼道:“你去看看太子妃的伤势。”说完,便去了外殿。   晏灼走到榻前,看见王娥红肿的脸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她此刻躺在太子妃的榻上,还有谁能认得出她就是太子妃呢。   王后一到外殿,跪着的那些宫人纷纷求饶,即便不是她们招来的蜜蜂,但是他们护主不利,也难逃一死。   王后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她们,开口道:“把今天发生的过程给我完完整整地说出来,漏掉一字,小心你们的脑袋。”   顿时一个宫人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王后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多蜜蜂,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王后对于她的求饶置若罔闻,只是问道:“你说是五王子妃拉着太子妃跑的?”   “是,当时蜜蜂好像长了眼睛一样朝太子妃扑去,五王子妃便拉着太子妃跑了出去。”   王后咬牙道:“五王子妃呢?”   这时旁边侍立的宫人回道:“五王子妃也受了伤,现在正在偏殿养伤。”   王后闻言,又问向跪着的宫人,道:“你说还有只猫,那只猫现在在哪儿?”   立刻便有宫人将那只猫给抱到了王后的面前。   正这时,晏灼从内殿出来了。   王后看向晏灼,问道:“你可查出什么?”   晏灼道:“确如医官所说,太子妃滑胎是外力所致。”   晏灼话一出口,明显发现身边的医官吁出一口气。   王后面上显出扭曲的愤怒,她看向跪着的宫人们,说道:“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指使,如果让我查出是谁谋害了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晏灼此时也在心中默默猜测蜜蜂出现的蹊跷。这一大群的蜜蜂肯定是有人操纵,可是那个操纵的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晏灼却毫无头绪。   “来人,把她们都关起来,严加看守。”不顾宫人们的求饶,王后冷冷地说道:“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找不出凶手,全部杖毙!”   晏灼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十几个宫人被强制拉了出去,她仿佛已经预见了三天以后她们的命运,却无力阻止这场灾难,这哪里是王宫,这分明是屠宰场。   她看着王后冷厉的面容,与面对太子时的慈母判若两人。同样都是人命,为何她不能怜惜这些卑微的生命呢?   直到王后的銮驾离开了宫殿,晏灼才稍稍回神,她刚走出殿门,便看到脚下一只蜷缩着的小白猫,晏灼俯身将它抱在怀里,“你是谁家的,怎么在这里呢?”她顺着抚摸小猫背上的毛发,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种香味非常的淡,普通人根本就闻不出来,但是晏灼从小接触香料,只要有迹可循,她都能闻得到,甚至能分辨出是什么香。   小猫身上怎么会有香味呢?晏灼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嗅觉。   她将信将疑地低头凑近小猫,那种香味便清晰了一些,是海棠花香。晏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些头绪,因为最近才接触过海棠花香料,所以她很快便联想起来了。   “晏姑娘!”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晏灼一抖,她回身一看,却是王后身边的宫人。   “晏姑娘,这只猫,我要抱走的。”那宫人指着晏灼怀里的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晏灼这才清醒过来,将猫递给了那宫人。   那宫人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晏灼回去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脑海中似乎一直都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这会是巧合吗?一定是的,可是小猫身上为什么会有海棠花的香味?她越想越害怕,最后连陈适那里都没去,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   海棠花香,小猫,蜜蜂,太子妃流产,这几个字眼轮流冲击着晏灼的大脑,心里甚至越来越肯定这是有关联的,而主导这一切的人,便是······陈钰。   “我最近新纳的一个姬妾极爱海棠花,她生辰在即,我打算送一瓶海棠花香料给她。”   他要海棠花香料究竟是送给姬妾还是用来对付太子妃?   似他这般冷血无情的人,会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姬妾吗?   第二日,晏灼手里捏着香囊,站在太子寝殿的门口,等待着那天给她传信的宫人,她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陈钰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她必须要问清楚,太子妃流产究竟是不是他谋划的。   等了许久,晏灼才看到那人跟着几个宫人一起向这边走来,她似乎发现晏灼在看她,她便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人群后面。经过晏灼时,几乎是与晏灼擦着衣襟走过,晏灼慌忙地将香囊塞进了那人的手里。   等到她们都进了寝殿,晏灼才松了口气,她从来做事都是光明磊落的,这是第一次,难免会心虚慌乱。 ☆、争吵   陈钰身着一袭长衫,一腿盘着,一条腿曲起,姿态闲适地靠坐在书架下面看书,这里是广云殿的一个偏殿,陈钰给它取名温书斋,整个偏殿里面陈设着一排排书架,上面整齐地堆放着竹简,全部是陈钰悉心收集来的书籍。这个偏殿除了竹简,什么都没有,更是不能焚香,但是靠近殿外的廊前种了浓密的翠竹,随着微风吹散四周,殿内弥漫着一股清雅的竹香。   孙乾手里捏着一个香囊,出现在了殿外。   “殿下!”   陈钰从竹简中抬起了头,清明的眸光沉静如冰,他整个人仿佛是被三月暖阳照耀的却融不掉的一座冰雕。   陈钰放下竹简,起身来到殿门口。这座温书斋是他难得的花费心血布置的,地上全部铺的软木,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他接过孙乾手中的香囊,将里面的绢帛展开,熟悉的娟秀的小篆跃然眼前,冷冰冰的面容稍稍有了些温度。   快速看了眼绢帛上的字,便将绢帛全部揉捏在了掌心里。   “你下去吧。”陈钰淡淡地吩咐道,然后又进了温书斋。   孙乾有些无措地看了眼陈钰的背影,最后还是离开了。   晏灼第二日便去了泰熙阁,可是一直等到未时,仍然不见陈钰的身影,不禁有些愤然,凭什么他一个消息自己就赴约,可是自己约见他,他却不来。她觉得自己和陈钰的交易根本就不是公平的,纵然他们互帮互助,各取所需,可是她仍然觉得自己好似棋子一般,任由他呼来喝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有根刺在心里卡着,非常的难受。   她心里也越发的肯定太子妃流产跟陈钰有着莫大的关联,他一定是心虚不敢来见她的。   太子妃流产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宫廷,晏灼看着陈适沉默的面容,纵然他没有表现出来,晏灼也能感觉到他的伤心难过。   此刻的晏灼,她的心境已经不是懊悔,恼恨能够形容的了,她已经快要疯了,若不是念着梓康,她此刻恐怕已经跑到陈王面前去揭发陈钰了,她感觉心里有股洪流要冲破闸门,她快要忍受不住了。   她究竟做了什么?每天假仁假义地陪在陈适的身边,现在又被陈钰利用害了他的孩子,她究竟该怎么弥补对他的亏欠?她还能弥补吗?她曾经天真地以为等到陈钰成了陈国的太子,她可以凭借医术让陈适慢慢好转,说不定她向他坦白的时候,他是可以原谅她的,可是现在,她哪里还有脸请求他的原谅呢?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王后依然没有查出凶手,气急败坏的她便拿那些宫人出气。   “全都给我拉出去,杖毙。”王后拍着案,命令道。   顿时,殿内响起一片哀求之声。   “这是干什么?”陈王刚进殿,被满屋子震耳的求饶声吵得有些烦躁。   王后没想到陈王会来这里,脸上的戾气还没来得及收敛,眼泪便先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都跪在这里?”   王后泫然欲泣,丝毫没了方才说出“杖毙”二字的气势。   “大王,这些贱婢害死了太子妃腹中的胎儿。”   陈王皱眉,道:“谁跟你说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是被谋害的?”   “如果不是有人图谋不轨,那太子妃好端端的怎么会落胎?”   陈王闻言,后脑一阵阵地抽疼。这些日子,他已经被王后的眼泪快要淹没了。   “全都出去!”   那些宫人如蒙大赦般,全都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陈王和王后时,陈王才开口道:“此事太医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太子妃身子本就弱,再加上惊吓过度,导致落胎,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是太医的敷衍,大王也信吗?”王后哀哀地看着他。   陈王深吸一口气,胸腔内好像有一把火燃烧着,快要将他的耐心烧得干干净净了。   “那你查出来了吗?”   “妾身虽然没查出来,可是······”   “既然没查出来,为何杖毙那些宫人?”陈王打断了她的“可是”,语气有些严厉。   “不能惩治真正的凶手,难道我不能发泄发泄吗?就让我的孙儿白死?”王后的声调提高了几层,这个打击已经让她有些神志不清了,居然在陈王面前自称“我”。   “那只是个意外!”   王后冷笑一声,“意外?也就只有你才会觉得这是个意外,因为你想包庇陈钰。”王后最后的语调明显高了许多,隐隐有质问的意思。   陈王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就是陈钰,是他害死了我的孙儿。”王后毫不顾忌形象地控诉道。   “这么多年了,他长大了,他想要报复我,他不想要我好过。”王后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疯了!”陈王低声咒骂道。   王后神情悲哀,哭道:“当年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孽种?是因为郗雨芙吗?是因为他是郗雨芙生的儿子吗?”其实她更想问他是不是爱上了郗雨芙,可是她不敢问,她怕她面对的是他的迟疑或者是干脆的承认的态度。   包括这么多年来,容忍陈钰在自己眼前出现,她也不敢说什么,她怕,她怕她努力维持的十几年的感情会就此崩溃,她一直扮演着仁慈的母亲,善良的妻子,在面对郗雨芙或是陈钰的事情时,她只能忍着,她不敢表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她怕从他嘴里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   可是今天,似乎是一个契机,她借着这个契机把心里的愤怒都宣泄出来了。当年他可以把郗家灭门,为什么还要独独留下一个陈钰?   陈王冷眼看着她,眼见她跌倒在地上,也不去搀扶,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撕破这么多年来温柔的面具,撕破两人之间维持的平静。   “是陈钰,一定是他,他想要为他娘报仇。”最后,她没了力气,却还是用嘶哑的声音控诉着陈钰。   陈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上前拥住王后的双肩,将她拉了起来。   “此事到此为止!”这是陈王第一次用冰冷的,严肃的,带着威严的语气对王后说话。   然后,不顾王后目瞪口呆,转身走了出去。 ☆、三王子链   舞幽养好了伤,如花美貌恢复如初,心情也变得舒畅,一口一个瓜仁,吃得好不惬意。陈诲悄悄进来,一把抱住舞幽的腰身,一个旋身,自己坐在了榻上,舞幽被他抱着坐在了腿上。舞幽被这一抱,惊呼声溢出,待看清身后之人时,面上展出笑容,却是烟眉一挑,冷哼一声道:“我当是哪个登徒子,竟敢对我动手,原来是你呀!”   “嗯?这世上还有谁敢对你动手?看爷我不剁了他的手。”   “这世上只除了你这个登徒子敢对我动手,还真没别人了。”   “你竟敢说你夫君是登徒子。”说完伸手挠她的痒,直把舞幽闹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舞幽发出悦耳的笑声,仰着脖子后脑枕在了陈诲肩上。白皙滑嫩的肌肤就在眼前,陈诲眼睛一下子变得晶亮,低头轻轻咬了上去。一手箍住腰身,将舞幽按在榻上,俯身压了上去。   “还说不是登徒子,大白天······陈诲,陈诲······嗯!”悦耳笑声渐渐消去,舞幽双手乱挥着,却被紧紧压制住。   “这次你立了一件大功,就让为夫我好好奖赏你吧。”说话间,衣服已经层层剥掉了。   夜色浓黑,广云殿里灯火沉暗,陈诲进入殿中,陈钰已然沏好了茶。   “弟妹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应该没问题了。”陈诲嘴角笑得有些僵硬,显然是在努力憋着大笑。   陈钰抬眸看他,只觉与平时不同,精容焕发,这才发现他脖子上有青紫痕迹,了然一笑。陈诲随着他的视线才发现痕迹这么明显,极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奈何春衫轻薄,欲盖弥彰。轻咳一声,说道:“春闺情趣,奈何小猫爪子太利了。”   “如今太子妃没了孩子,东宫也算是没了希望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东宫那边收手?”陈诲问道。   “还有一个人,还没出现呢。”   东宫中静的出奇,人人做事都小心翼翼,就怕弄出点声音,被拉出去杖毙。太子病重,太子妃滑胎,经过这两件事情后,王后整日板着张脸,宫人稍有不适,就是杖毙。只有大王在的时候王后表情才会松动,眼中时不时流露出哀伤惜痛,正是这种神情,让陈王不忍,丢下朝事伴着王后。   相国王侳在朝中也是不好过,后宫联系着前朝。自从陈王将五王子召回委以朝政大事,朝臣们都提着一颗心,双眼直盯着东宫。开始不知是谁传出太子将死,朝臣们大半都倒向了五王子,后来又传出太子妃有孕,陈王很高兴,朝臣们又回到相国的羽翼之下,而如今太子妃滑胎,大半朝臣都涌向了五王子门下。现在陈诲算是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了。   晏灼一口一口给太子喂了药,太子对她一笑,这两月来病着,身子消瘦不少,但那笑容依旧如初,让人温暖和煦。   “太子妃怎么样了?”   “她身子受损,今日王大人和夫人进宫来看她了。”   “她为我遭受了那么多苦,确实不易。燕儿,我相信你的医术,你帮我好好调养她的身子好吗?”   “我会尽力的。”晏灼心中闷闷的疼,他竟是那样相信自己。   陈适转头看向天外,似憧憬,似无奈,似伤感,最后化为轻轻的叹息,“真想跟燕儿一起泛舟湖上呀!”   这句话轻轻飘进晏灼的耳里,好像被什么黏住了,停在了心头,一点点勾出那些美好的回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心中像是有一团火要喷薄而出,要把晏灼烧成灰,化成烟。几次抖动嘴唇,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陈大哥,对不起!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毫不起作用的废话,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心里得到一丝宽容。   晏灼整日守着陈适,不出一方天地,却不知,朝堂局势再次峰回路转。   本来三王子陈链一直在边地跟随将军弧光戍边,这次回来也是听闻太子病重,请旨回来探望。   陈链的回朝,让朝堂上的局势再次混乱起来了,要说这三王子也是较为得宠的,此次回来必然是要进朝理政,那些已经表明态度的大臣叫苦不迭,恨自己表态太早了,而那些还未表态的则带着厚重的礼品去拜访三王子。   陈链一一接见那些大臣,大大方方地收礼,每日三王子府进进出出的大臣仍是络绎不绝,个个春风满面。而陈王似乎没看见一般任由其发展,那些观望的大臣放下心来都忙不迭地带着礼品拜访三王子府,生怕落了自己。   陈钰悠闲地摆着棋子,亭外繁花四绕,微风送着阵阵花香进入亭子。   “四弟好悠闲呀!”朗朗地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伸出的花枝走了过来。   陈钰抬头看他,已经与他好几年不见了,当初跟随弧光去边地时不过一个稚嫩带着些跋扈的少年,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则是挺拔威武的将军了,果然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当初那双眼睛里满是桀骜不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却是成熟稳重多了。   “你一回来,又见父王,见太子,接见大臣,怎么有空来这儿见我呀?”陈钰语气不咸不淡,轻轻落下一颗子。   “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哥哥陪你如何?”说完也不等他反对,将黑白分好,装入盒中。   陈钰表情淡淡地看着他分棋。   “你从小就懂得谦让,这一次也让让我罢。”语带嘲讽,话落,执起一颗黑子落下。   陈钰唇角深深一勾,落下白子。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分明,局势几经变化,黑子率先攻击,白子退守,黑子乘胜追击。   “你输了!”陈链落下一子,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看来这些年,你也不是光学会打打杀杀。”   “哈哈哈,四弟,你这些年又在做什么呢?”   “时易势易,你早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我自然也不会是那个只会打架的小王子了。”   陈钰面色依旧冷峻,看不出丝毫心思。   陈链起身,低头俯视着陈钰的头顶,眼中有嘲笑,有鄙夷。他就端坐在那儿,一如既往地高傲的身姿。   “三哥走了,你好好琢磨你的棋子吧。哈哈哈!”   陈钰目光回到棋盘上,白子所剩不多,黑子明显占上风。陈钰执起一颗白子落在重重包围的黑子中,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嗜血的笑。 ☆、尹氏有孕   大王这两个多月一直守在王后身边,偶尔上朝,也是捡一些重要的事情讨论,奏章都是由五王子批阅。今日是三王子回朝后第一次上朝,众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三位王子身穿朝服坐于朝堂前,三王子总是挂着一抹幽深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四王子则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五王子年少,面上带着稚嫩的笑容,与三公谈话时总是恭顺谦卑。   陈王依次看了看三个儿子,目光又回到殿中。开口道:“链少年从军,几日前回来看望太子,本打算在明政宫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但太子尚在病中,寡人欲在三王子府赐宴,诸位臣工便都去三王子府吧。”   “谢父王赐宴!”陈链嘴角露出一个春风得意的笑。   “你也加冠成年了,就留在南平,寡人欲为你赐婚,太子病重,不能理政,诲年少,不能独担大事,你就留在朝中帮忙理政吧。”   陈链应诺。   出了明政宫,陈诲望着走在前面的陈链的背影,面上起了一丝担忧,不禁看向身边的陈钰。   这时陈链却停下脚步,显然是在等陈钰。果然陈钰一走到他身边,他就说道:“四弟方才也听到了,父王在我府上赐宴,三日后四弟可要如约前来呀。”   陈钰颔首道:“这是自然。”   尹美人听说陈钰后天要去赴宴,便去请求陈钰带上她。陈钰为人虽然冰冷,但对待姬妾从不刻薄。   “后天你哥哥也会去宴会,你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就跟着去吧。”   还未黄昏,府内便设了几十盏宫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人也渐渐多了。宴会设在明辉堂,侍女们巧笑倩兮地引着客人入席。陈钰走在前面,尹美人跟在后面,由于是内眷,面上罩着白纱,进了大门,由侍女引入内院,那里早有几个内眷坐着。   陈钰来到席间,便看到尹美人的哥哥尹冲,不过而立之年,身材挺拔,虎目炯炯。两人一见面即虚寒问暖。   尹美人是尹冲的最小的妹妹,所以很是关心,当即问到妹妹的情况,陈钰答道:“她今日也来了,在后院。”   今日宴会的主角无疑是陈链,此时正坐在主位上被人恭维着。   陈诲也到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陈钰身边。   正在众人陶醉于歌舞时,后院跑来一个侍女,来到陈钰身边,急急地道:“四王子殿下,尹美人突感不适。”   陈钰微微蹙眉,这时陈链也听到了,笑道:“四弟的美人不适,还不快领四弟去看看。”他虽看着陈钰,话却是对那个侍女讲的。   陈钰起身跟着那侍女而去,尹冲也跟着起身。到了内院,大夫已经把完脉。   “大夫,我妹妹怎么样了?”   那大夫回道:“美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陈钰道喜,尹冲则是高兴地扶着尹美人的肩,说道:“妹妹,你要当娘了。”   尹美人也是高兴,她娇羞地看向陈钰,却见陈钰面色无常,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刚刚的喜悦之心顿时如坠冰窖。   陈钰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冷淡,所以尹冲以为没有不妥,当即向陈钰道:“恭喜呀,你要当爹了。”   陈钰看向尹美人,说道:“你既怀有身孕,我们还是回府吧。”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他连宴会也不参加了,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吧。尹美人这样想,心里又好过许多。   陈钰第二日进宫见了陈王,说是尹美人跟了自己多年,现在又有了身孕,请旨立尹氏为夫人。陈王随即下了旨意将尹氏封为夫人。 ☆、合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宫廷内外,太子听闻,面上有些落寞,晏灼知道他是为太子妃那个没保住的孩子而伤心,心下一痛,她又如何不知,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子妃有孕又意外流掉不是有人暗中操控,但愿太子不要多想,否则尚在病中的他如何能承受得住?   “燕儿,今日下雨了,我想去看看雨。”   晏灼看看外面,担忧道:“可你的身子······”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晏灼发现他今日异常坚持,只得由着他。想扶着他,他却甩开自己的手,晏灼终于察觉一丝异样,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殿门,来到廊下。   今日的风很大,吹得雨丝倾斜,晏灼让人拿一件披风亲自给他披上。他走到廊檐下伸手接雨水,雨水在他手心飞溅,凉凉的,很舒服,他的眼中渐渐染了悲凉。   “燕儿,如果我不是生在王室那该有多好呀!”陈适忽然叹道,语气中竟有些悲凉。   晏灼惊讶地看着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我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吗?”他像是自说自话,并不等晏灼回答,继续道:“我母亲许氏,是许县的人,那里在陈国的东北,是一个小地方,父王与我母亲很早就认识了,并深深地相爱。可是后来父王继位娶了相国之女郗氏,我母亲不甘心,在父王继位那年找来了南平,父王当时地位不稳,处处依仗郗家,可又不想舍弃我母亲,就将她安顿在了城里一个小院子里,经常偷偷去看望。第二年她怀了孩子,郗王后也同时怀了孩子,就在这时王后知道了我母亲的存在,跟着父王找到了我母亲藏身的地方。她派人去刺杀我母亲,结果我母亲没死逃了出来,却失了腹中的孩子。母亲从此对郗王后怀恨在心,后来母亲被父王找到,两人依旧如昔,郗王后又去了那个院子,言谈间与我母亲动手,被父王推下台阶,也,失了孩子。直到母亲再度有孕,父王借此接她入宫,封为妃子,我才能做陈国名正言顺的王长子。”他顿了顿,说道:“这些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说是郗王后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所以当时我也恨极了郗王后。”   他虽然说着恨,可是晏灼却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恨,像他这般心胸宽广的人如何懂得恨呢?   “陈钰比我小四岁,他一出生就是太子,身份尊贵,从小我因为母亲出身低微但深受王宠,别人不敢明着对付她,就暗中欺负我,那些弟弟妹妹没一个人愿意亲近我,尤其是三弟陈链,总是与我打架,可是我总打不过他,后来有陈钰帮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与我亲近,但我觉得他就是好人,他在我心里是除了父王母亲之外最亲的人了。我母亲抢了他母亲的后位,我占了他的太子之位,我一直觉得内疚,总想着等到有一天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他,我还想做他的兄弟,可是他,似乎等不及了,要来拿走本来属于他的一切。”   晏灼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震惊地看着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本是出身高贵的陈国大王子,可是全然不懂权利倾轧下的残酷斗争,心里始终守着年幼时的那点温暖。原来他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他的病与陈钰有关,可是他却选择隐忍不说,选择自己默默承受着。那她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吗?他是不是也开始怀疑或是肯定自己与陈钰的关系?他知道了,会恨自己吗?晏灼怀揣着复杂的心思看着陈适,却见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雨中。   “你看,果然是有因果报应的,是谁的,终究会是谁的。或许,我该离开了。”他望着天,眼中显出一片氤氲的昏暗。   晏灼看着他孤寂的身影慢慢融入雨中,心中钝痛,她连忙跑过去拉住他,颤着唇说道:“雨大,回去。”   他目光回落在晏灼身上,将披挂扯下附在她的肩头,他扶着她的肩,猛然将她扯进怀里,似寻求温暖,寻求支撑,紧紧地抱着她。晏灼的脸被迫上仰,细密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流淌着温热的水,然后变得冰冰凉凉的,过了许久,她终于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身,支撑着他的重量。   陈适一淋雨,便高热不退,整整三天,他昏迷在床上,没有一点意识。原本被病痛折磨的身子形容枯槁,现在药食不进,身形更加消瘦。   晏灼凝神聚气,将一根根银针刺入陈适的穴位上,终于他的眉宇动了动,可是等了半天仍然不见醒转。晏灼毫不气馁,先后施了几次针,可是仍然毫无起色。他不会再醒来了吧。晏灼心中疼痛难当,一滴滴泪凝聚在了眼中。   王后只能趴在床头痛哭,口中唤着“适,儿子”却无人答应。   “晏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   晏灼咽下一口酸涩。   看着陈适毫无血色的脸庞,晏灼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寂灭了,他的心已经随着那场雨而渐渐消亡。   就在晏灼以为陈适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王后似乎是还未反映过来,一脸震惊地看向陈适炯炯有神的双目。屋子里的宫人看见太子突然醒了,高兴地叫道:“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这声交换终于把王后叫醒了,她一下子扑到太子身上,哭喊着。晏灼的神色却是愈加哀伤,作为医者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   听见太子唤她的名字,她忍痛走了过去。   “让人备笔墨绢帛,你扶我去书案。”   晏灼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将他扶到书案前,他端正跪坐着,执起笔。晏灼就在他身旁,当看到前两个字时,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陈适。   那执笔的手骨节分明,苍白有力,大概是用了他最大的力气,那白色的绢帛上黑白分明,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太子妃王氏娥,嫁于东宫五载有余,品端行淑,深得吾心,然未有子嗣,今吾病重,恐不久于世间,未免耽其春华,故立此休书,从此归于王门,婚丧嫁娶,与陈适无关。   “拿我印玺。”晏灼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一个黑色的锦盒,她揭开锦盒,里面是一方紫玉雕刻的印玺。晏灼拿起,递与他。   刚烈的力道狠狠砸在“陈国太子适立”的字迹上,红艳艳的方正太子印那样醒目。陈适盖了上去,却是没有力气拿起来了,他瘦弱淡薄的身子仿若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向晏灼身上倒去。   “拿去,给她!”他虚弱地说着,闭上了双目。   宫人收拾好印玺,将绢帛拿了出去。晏灼低头看着怀中闭目的人,她知道,从此他便孤身一人了。泪又止不住地落下,心里满是痛惜。 ☆、太子薨   晏灼永远都记得那个细雨绵绵的春天,那么阴冷,随着四王子府传出美人有孕的好消息后,陈国又进入大悲。厚重的黑云驱赶着白云,遮住了阳光,压着紫旸山顶,整个陈王宫笼罩在昏暗中。太子棺椁停放归梓殿三天,因为太子生前无子嗣,陈王下令让三王子链,四王子钰,五王子诲轮流守灵。南平三公九卿以及命妇都奉旨祭奠,各地诸侯都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南平。   陈链,陈钰,陈诲三人祭拜完灵位,陈链打量着殿内布置,又将视线转向了一旁身着孝服的晏灼。   “我记得你是太子身边的医女,怎么在这儿?”   “大王恩典,准晏灼在此陪灵。”   陈链一脸不解地说道:“我实在不懂,你不是他的妃子,与他无亲无故,怎么会为他守灵呢?莫不是,你喜欢他?”   晏灼低下头,轻声说道:“太子灵前,请殿下谨言慎行。”   陈链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放肆了,“呵呵,你们还真是情深意重,太子殿下能交到你这个朋友还真是,幸运。”   晏灼身子狠狠一颤,抬头时,却见他已转身。   殿外夜色漆黑,殿内挂满白幔,被宫灯照着,在地上拉出一条条黑影,整个宫殿显得极为阴沉。今夜是陈钰守灵,他端跪在灵前,眼睛盯着火星,清冷的眸子印上一抹火光。晏灼仍然跪坐在对面,低垂着头。   “为什么,”晏灼没听清楚,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又听他道:“为什么要为他守灵?”   晏灼没有回答他,仍旧低下头。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听见他声音时,他已近前,慢慢地蹲下身子。“回答我!”他双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彼此气息接近,她感受到了独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   “你是愧疚,还是,爱上了他?”声音一如以往的冰冷,掺杂着一丝怒意。   晏灼望着眼前这个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这个人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她猛然挥开他的手,说道:“你也知道愧疚二字吗?已经晚了,我即便愧疚,也不能弥补了。”她神色哀痛,是陈钰从未见过的。   “在他心里一直都记着幼年时你庇护他的温暖。他告诉我,他说,他知道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本该是你的,他说他愿意离开,愿意把一切都还给你。”晏灼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想看清楚他眼底究竟是什么,可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你听到这些,可有愧疚?”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蜡烛时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时,陈钰冷笑一声,“我为何要愧疚?如他所说,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啪!”这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陈钰白皙的颈间,隐隐显出凸起的青筋,紧抿的唇显示出他正在压制奔腾的怒气。   晏灼打了他一巴掌,尤不解恨地看着他,若说之前差点被陈钰扭断胳膊,让她知道了他的可怕,那么,现在他对待陈适的态度,让她彻底的体会到了他的冷血无情。   究竟是怎样冷硬的一颗心,让他对陈适的恨意这么深,即便知道了陈适是为了他而心甘情愿地死,他也仍然毫无悔意。   若在以前,这一刻只怕他早已捏断了晏灼的喉骨。现在,他在她眼中看到的除了恨,还是恨,她恨什么?恨自己害死了陈适?她有什么立场来恨自己呢?   他冷然一笑,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句平淡的问话让晏灼一愣,随即她被大力的按翻在地上,下一刻,陈钰的身子逼近,那狠恶的眼神盯着晏灼,犹如一只野兽盯着掌下的猎物。   “你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的?是陈适吗?你以为你这样有用吗?你以为他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不要忘了,他的死,你也有份儿。”   晏灼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感觉到手中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他如恶魔般笑了。   看着身下,那身白色的孝服,只觉得碍眼极了,他一把扯开腰带,就要脱去晏灼身上的孝衣。   “你要干什么?”晏灼惊骇地抓住他的手,想要阻止陈钰。   陈钰眼中涌起惊天怒火,像是要把晏灼那身孝衣烧掉。   “你凭什么穿着这件衣服?又凭什么为他守灵,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他的太子妃?还是他的姬妾?”说到这里,陈钰又恨又恼,恨不得掐死这个可恶的女人。   “你松手!”那孝衣已经脱下来大半了,但是晏灼拼命护住孝衣,眼泪也因为他的话而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不要忘了,你是害死他的人,你还有脸在这里为他守灵?我要是你,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因着这句话,晏灼蓦地松了力道,那孝衣也被脱了下来。   晏灼倒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转头看向了陈适的灵位,眼角的泪哗哗地流了出来,划入了鬓间。   陈钰看着这样的晏灼,手里拿着的孝衣便如烫手的山芋,想要扔却不敢扔。寂静的大殿内,烛火幽明,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透露出无尽的苍凉。 ☆、告状   晏灼随着送葬队伍出了城门,往陵地而去,她不过想看一眼前面的棺木,掀开帘子却看到城门口一个身影,那女子身穿素白衣衫。今夜星辰非昨夜,她前几天还是太子妃,如今只是王家的女儿了。   陈适尚在壮年,所以并未考虑修建陵墓之事,临死之前又将太子妃休离,如今没有姬妾,没有孩子,便是孤家寡人。大概是因为陈王对王后的喜爱,爱屋及乌,他下令将太子葬在自己的陵墓旁边。   随着棺木一点点下落,晏灼的心也慢慢地沉淀下来。   陈大哥,你不用再背负愧疚了,你终于自由了。   太子已死,晏灼出了王宫,她回到那个小院子里,却没见到如儿。她完成了任务,应该已经回到了陈钰的身边吧。   陈钰此刻大概是高兴了吧,太子已死,他就有机会重新做太子了。一个孤独寂寞,身处黑暗,一个众星捧月,身居高位,而晏灼却是做了这可恨的刽子手。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终于拿到了红灵芝,梓康终于不用再被病魔折磨了。   太子病逝,罢朝五日,五日后,刚刚上朝,众臣屁股还未坐热,陈链的一句话,就让大家惶恐不安。   “父王,昨日有个书生到儿臣府上,原是要举发,但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接状,故今日一早将人带了来,请父王做主。”   “告状告到你那里了,是什么人?”陈王神色灰败,这几日许王后精神不济,常常夜间哭醒,他也是心力交瘁。   “此人自称是太子旧友,说有冤要伸。”   “有冤应该找御史大夫,怎么找到你那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说,御史大夫不能胜任此案。”   “他究竟说些什么?”陈王再无耐心。   “他要状告四王子陈钰。”说着伸手指向了陈钰,陈钰抬头看向他。“他说陈钰联合魏国晏氏之女晏灼,以□□加害太子。”陈钰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   陈诲当即跳了起来,说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陈链说道:“儿臣当时也是吃惊,不过还是按照他的线索去查,果然让儿臣抓到一个人。”   “谁?”   “一个名叫如儿的丫鬟。带进来!”话落,众人只见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进来。   众臣一见这女子的模样均是倒吸一口冷气,后背都开始发凉了。只见殿堂之上蜷缩着的那女子浑身是血,头发乱糟糟地覆了一头,脸上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陈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陈王亦被眼前这惨烈的景象所摄,他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她怎么被打成这样?”   “这女子会些功夫,我派人抓她的时候动了手,后来她知道自己实在逃不过了,就把自己的脸划花了,恐怕就是不想有人认出她来。”陈链说着,一双凤眼看向了陈钰。   众人有的已经低着头那袖子掩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在看那个女人了。   “她是谁?”陈王此刻也是觉得骨头都冒出凉气来,但还是镇定面容地问道。   “还不回话!”陈链低喝一声,一脚踢在了如儿的背上,顿时如儿惨叫一声。   “我是如儿。”   陈链满意一笑,道:“你跟在晏灼身边,应该是最清楚晏灼的,她是如何接近太子?又是谁在暗地里指使她?还不从实招来!”   “没有人指使,晏灼也没有暗害太子。”如儿咬牙说道。   陈链还要再踢一脚,这时殿上的一个人突然出声喝止。   是御史大夫宗烈。宗烈四十来岁,面容刚正,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让人一看就心生胆怯。   “三王子,民间诉冤,不管公侯,一律交由廷尉负责,御史监察,你这么屈打成招,未免不公。”   他又看向朝堂另一处,廷尉接到示意,起身出来,说道:“既有冤屈,臣请大王交由臣办理,臣定当秉公执法。”   陈王心有余悸地看了如儿一眼,便道:“准奏!” ☆、入狱   此案事关太子之死,廷尉非常重视,于是刚回到属衙,就将有关人员抓捕,晏灼,胥子占,包括如儿也被带到廷尉官署。   晏灼此时换上了一身囚服,手脚皆带着镣铐,坐在干草堆里。她万没有想到太子之死还远远没有结束,自从进了牢房,她没有见到任何人,也没有被提审。她心中担忧不已,不知陈钰会怎么做,是救自己出去,还是放弃自己,保全性命。而此时她心中最担忧的是梓康的病情,时间耽误越久,梓康越危险,可是自己如今被隔离,见不到任何人,也无法向陈钰传递消息,让他帮忙把红灵芝送到魏国。   这时牢门被打开,两个看守将她拉了出来,推推搡搡间,她来到一间小屋,四周没有窗,只有中间一个火盆,正燃着烈火,这黑暗无端给人一种压力。她被人强行按跪在地上,正这时,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站在她面前,打量着她,问道:“下跪者,可是魏国晏灼?”   “正是晏灼。”她身子一直被人钳制着,弯着腰,低着头,非常吃力。   “如今有人状告你谋害太子,你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晏灼只觉背部冷汗涔涔,咬着唇,说道:“大人应当知道,太子病重,是民女医治,但是民女无能,不能挽救太子性命,民女惭愧,但这不能说是民女要谋害太子呀。”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婢女叫如儿?”   晏灼身子一颤,她突然被抓来,什么人都没见过,此刻被问及如儿,难道她被抓了?她不及多想,硬着头皮说道:“是,她是我的婢女。”   “那她是怎么到你身边的?”   “我不知道,当初到了别苑,是太子领着她见我的。”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你们就没谈过她的来历?”   “没有,她只说过,她被卖过多次,身世凄惨,自己也不知父母是谁,是否尚在。”   良久,面前那人说道:“带她下去。”   夜间,廷尉司内灯火通明,因为是涉及太子,衙门内所有的人皆是悬着一颗心,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廷尉薄司政正在看胥子占的供词,眉头深锁。这胥子占一口咬定晏灼与陈钰勾结,下毒来害太子,可是没有证据证明陈钰和晏灼认识,而晏灼自太子生病后,就进宫为太子医治,若是下毒杀害太子,又何必进宫呢?早应该逃之夭夭才对呀。而且调查四王子府上确实没有如儿这个人。那么就是胥子占在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有什么好处吗?   薄司政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是呀,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那个胥子占是陈链提出来的,那么胥子占是不是和陈链有什么关系呢?胥子占是不是陈链用来扳倒陈钰的一颗棋子呢?薄司政眉头越来越紧,他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陈诲急冲冲地进了广云殿。   “四哥。”   “你来了。”陈钰面上丝毫不见情绪,他顺手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案上。   陈诲深吸一口气,他也真是佩服这位兄长的定力,眼看着火烧眉毛了,他居然像事不关己一样淡定自若。   要知道如果如儿或者晏灼随便哪一个招认了,陈钰都将万劫不复。   “四哥,晏灼被抓进廷狱司了。”陈诲重重地提醒道。   “我知道。”   “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万一晏灼招认了怎么办?”   “她不会的。”陈钰面色淡然。   陈诲也不知陈钰和晏灼之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但见陈钰无动于衷,他便道:“四哥,此事非同小可,那晏灼还不知道靠不靠得住,若她真的招认了,你就反咬一口,万不能生出什么惜花之意来。”   陈钰兀自一笑,道:“你多想了,不会到那一步的。”   但见陈钰胸有成竹的笑,陈诲一时也不知他究竟还有什么后招,但是他一向是知道陈钰的,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就算有些意外,他也能把那个意外给清除掉。 ☆、案情   第二日,廷尉薄司政从案头醒来。原来他昨日一直在想事情,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按了按酸痛的脖子,睁开眼入眼的却是一张折叠的绢帛,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东西,昨夜有人进来了。   他展开绢帛,入眼的文字却让他震惊不已。   早朝时间一到,众臣依次入朝。   陈王问道:“薄卿,案子有何进展?”   薄司政迟疑片刻,起身说道:“回禀大王,如儿和晏灼一口咬定与四王子无关系,如儿是太子买来送给晏灼的,臣查了南平城内交易人口的场所,可是一无所获。”   “那就是胥子占在诬告了?”陈王沉目看向陈链。   “臣今日一早收到匿名来信,臣请大王过目。”   陈王接过高德顺手中的绢帛,越看越心惊,他猛地一拍案牍,怒声道:“把晏灼给寡人带来。”   陈钰见陈王勃然大怒,心中已知与晏灼有关,眼中一时晦暗不明。   片刻,晏灼被带到,“民女晏灼叩见大王。”   “寡人问你,你来我陈国是为何事?”   晏灼心中一惊,面上强自镇定地答道:“民女游历陈国。”   “哼!游历是假,想要红灵芝是真吧。”他扬着手中绢帛,说道:“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魏国太子病重,必须要用红灵芝才能救治,你还不承认?”   此刻晏灼面上终于有所松动,陈链的笑容越发深,他转头看向陈钰,只见他目光看着晏灼,深邃不可见底。他压低声音,惋惜地说道:“四弟,这样的美人如果死了,那该是多可惜呀。”   晏灼也震惊陈王居然知道她的意图,这很显然有人早已洞悉一切,将此事告知了陈王,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了。   “是,我承认,我最初来陈国是为了红灵芝,后来我落难于南平,是太子救了我,太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后来进宫为他治病亦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否则,以我魏家的家训,我怎么可能会进宫去医治太子?”清越的声音穿透殿内,引起一片哗然。世人都知道晏家的唯一家训就是不医除魏国之外的王室宗亲。   “说不定你是受魏王的指使,表面上救治太子,实际上是为了红灵芝。”这时一个大臣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陈王闻言,既失望又恼恨地看着晏灼,说道:“枉寡人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蒙骗寡人,谋害太子。”   像是想着什么,陈王有片刻的出神,又看着晏灼说道:“那晏中子是寡人颇为敬佩之人,却是没有教育好你这个女儿。”   陈王这莫名的一个感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人过多的在意这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晏灼听见他提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更是如火烧般的煎熬,她垂着头神情几经变换,最后她坚定地说道:“民女确实没有谋害太子殿下,请大王明鉴。”   陈王见晏灼坚定的神色,便有些犹疑,私心里,他是不愿相信晏灼谋害太子,于是说道:“若你当真为了红灵芝而谋害太子,身边或是住处便该藏着红灵芝,廷尉,寡人命你立刻去晏灼的住处,仔细搜查。”   这峰回路转间的柳暗花明竟是陈王自己提供的,晏灼侥幸的同时也有些怀疑为何陈王要帮她。   晏灼被带回牢房,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她倒坐在干草上,伸手拿出太子送的玉佩,这玉通体纯白,触手冰凉,是上好的羊脂玉,只见上面雕刻着一只燕子,婉转地低头的姿势。大概当初他见了自己第一面就送了这块玉,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吧。抚上那只燕子,晏灼心里既悲苦又愧疚。   牢房阴森,不知昼夜,一日晏灼正昏昏沉沉间,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睁开眼,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坐了起来,诧异地看向来人。   “是你?霍公子。”   来人正是霍琪,太子好友。   “你怎么来了?”   他自怀中拿出一张绢帛,递与她。晏灼虽不解,仍然接过打开了。   可一看到内容,晏灼的心犹如被煎炸一般,不知滋味。   “这是太子病逝前一天,我收到的,原以为他是多想了,没想到······”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晏灼。   绢帛上写的正是嘱托霍琪,晏灼落难时,万不得已,一定要想办法救晏灼。他病重时,居然会想到自己有落难的一天,晏灼心犹如被针扎般密密的疼,眼泪一瞬不瞬地掉落下来。   “好了,你别哭了。”霍琪面对女人的眼泪有些不自在。   “他为何找到你帮我?”晏灼止住哭声,问道。   “我爹是陈国大将军,但我自幼不会武功,我爹就为我组建了一支风雷卫,暗中保护我的安全。太子是知道这件事的,或许他是想着如果到了生死关头,让我用风雷卫救你。”   霍琪望着她干枯的面容,犹疑着问道:“外面都在传,说是你害了太子,究竟,是不是?”   晏灼垂头不语。   看她神情,霍琪明白了。   “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霍琪狠狠推搡着她。   晏灼趴在草堆里,低低地哭着。   霍琪神色复杂地看着晏灼,良久方说道:“便是你害了他,他临终前的嘱托,我也不能不应。”   晏灼诧异地看着他,片刻又摇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你呆在这里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你不要命了吗?”   “若是我就这样走了,陈王必然会认定我是因为救梓康而谋害太子,那样是会引起两国之争的。”   霍琪冷哼一声,道:“你现在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那个魏国太子呢。”   见晏灼神情坚定,他也只好作罢。 ☆、二次营救   濮阳失守,天下人都以为魏国将会战败,甚至是魏国的大将军也被困死在了濮阳,可是短短半月后,天降神兵,魏国大将军孟勇死而复生,一举拿下了濮阳,将吴军赶回淇水东岸了。   当然,这不过是百姓们谣传的神话,但是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话说曹铎得知孟勇也可能突围出了濮阳,于是一边挺军向濮阳,一边分散兵力去找孟勇,终于将正围困在山里的孟勇给救了出来,孟勇接管了曹铎的援军,然后按照与濮阳郡守之前的约定,里应外合,将濮阳收复。   而正在这时,吴国朝廷也传出了蔡侯谋反的消息,吴王派人将吴骢缉拿,另换了将领,然而刚刚一战,吴军气势低落,现在临阵换将,更是大忌,吴军便如决堤一般,一溃千里。   孟勇胜利班师回朝,他的丰功伟绩又被大肆宣扬了一番,就连那次的弃城而逃也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兵家典范,引得众人钦佩不已。   魏王更是下诏加封孟勇为大司马大将军。   大军进城的那一天,梓欢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和孟昭站在人群里,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接受众人膜拜的大将军时,梓欢转头看向了孟昭,似感受到了那抹清凉的目光,孟昭也看向了梓欢,两人相视一笑。   这场胜仗让梁都上下欢腾,就连初夏热烈的太阳也给比了下去。   虽然春深叶绿,蝉鸣曲曲,仍是遮不住乾元殿的萧索。梓欢站在一边看着晏中子为太子施针,拔出最后一针后,她神情稍稍舒缓。晏中子收拾针蒲,梓欢则轻轻为梓康盖好被褥,看到他额上因为忍受针扎的痛苦而沁出的薄汗,眼中疼惜不已,他与她一母同胞,一胎同孕,心意相通,此刻他的痛,她都恨不得替他受了。抬手轻柔地为他擦拭着汗,却听到有呓语逸出。   “燕儿,燕儿…”   梓欢怔怔地看着他。   待晏中子收拾好针蒲,梓欢将晏中子叫去了外殿。   梓欢难掩倦容,仍然强打精神,轻声问道,“晏大夫,太子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晏中子摇头叹气,“现在除非有红灵芝,还有一线希望,否则······”   红灵芝?梓欢也是焦急,晏灼去陈国寻红灵芝,可是到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晏大夫,必须用红灵芝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太子殿下病情日趋严重,已经到了膏肓之境了。”   梓欢神情呆滞,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月。”   晏中子轻缓的声音却如一道响雷在梓欢心中炸开,她倒退数步,最后无力地靠在了铜柱上,从未有过的灰败感慢慢地侵袭了整个身体。   院子里,白色的兰花凋谢一地,好似缤纷落地的雪花,映着梓欢的面容苍白无色,她立于廊下,失神地望着院子,紫藤的叶子厚重地铺在架子上,簇簇深绿,团团生机,而她的心却已然苍凉,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哥哥呢?她猛然回神,吩咐后面的宫人,道:“去,把孟昭找来。”   孟昭疾步跨入东宫,见到梓欢失神地立在院中,不禁一怔,心想必然是太子的病不好了。   “公主。”来到她身后,轻轻唤道。   梓欢回过头来,神情中的悲伤不及收,就转而凝重,说道:“阿昭,我要你立刻去陈国,把晏灼带回来。”   孟昭微微讶异,问道:“她传信回来了?她得到红灵芝了?”   梓欢摇摇头,神色痛苦地说道:“不管有没有红灵芝,你都要把她带回来。”她说着,忽然眼中闪现一丝光亮,说道:“哥哥刚才一直在说燕儿,我想找她回来,或许,或许哥哥的病就好了。”   孟昭闻言,神色也有几许伤痛,他坚定地说道:“我一定把晏灼带回来。”   孟昭带着十几个人连夜出发赶到陈国,以居辛的说法,晏灼是住在太子买下的一个小院子里,由居辛告知的地址,他与众人乔装改扮进了南平。   径直来到那个院子门外,已经是月上中天了。门上上了锁,孟昭与众人翻墙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闻得见树上的蝉鸣,空寂得让孟昭觉得这里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这时突然从房顶上跳下一个身影,孟昭谨慎后退,防备地看着那人。   对面那人说道:“你们是找晏灼的吧,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晏灼在哪儿?”   “你不必找她,她也不会见你,”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抛给孟昭,说道:“这个东西是晏灼还给你们的朝宁公主的,她说此生都会留在陈国,不会回魏国了。”   孟昭将信将疑,举起手中的东西一看,竟是章含宫的令牌。   那人语带威胁地说道:“我劝诸位天明之前离开南平,以你们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踪迹,恐怕是回不去了。”   “你究竟是谁?晏灼现在在哪儿?”   那人冷声说道:“不必废话,天亮之前,我奉劝各位离开南平,这也是看在晏灼的面子上,我是为你们好。”   话落,那人在屋顶上几起几落,片刻不见踪影。   第二日,孟昭正在客栈的房中,敲门声响起。他去开门,见是派出去的手下,忙把人让了进来。   “怎么样?你在四王子府可打探到什么?”   “四王子府守备森严,根本进不去内院,属下只探听到两个下人议论四王子新纳的美人,是魏国人,本想进去看看是不是晏姑娘,可是府内有很多暗卫,我不敢再进去,就先回来向大人您禀报。”   “美人?魏国人?”孟昭又拿出那个令牌。他虽然没有与晏灼怎么接触过,但也了解晏灼与梓康之间的关系,难道她真的放弃梓康了?   正思想间,一人急急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外面有很多官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就到这里来了。”   孟昭闻言一惊,连忙打开临街的窗子,果然街道上都是官兵,人群混乱。   “会不会是搜查我们的?”一个人担忧道。   孟昭乃是魏国大司马大将军的儿子,如果被发现出现在南平,恐怕很容易就挑起两国矛盾。   孟昭蹙眉,似乎在纠结着,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们走吧。” ☆、太子病重   章含宫内,梓欢正在看刚刚由大政殿送来的奏章,忽觉灯火较暗,抬头就要叫宫人,才想起她把人都遣出去了。兀自一笑,她只得自己起身拿剪刀剪去一截灯芯,灯火瞬间长高,室内也变得明亮。梓欢此时正对着开着的窗子,夜风撩起幔帐,一轮弯月正挂在窗户上,梓欢带着恬静的笑,拂开幔帐走到窗子边,遥望天际,但见繁星点点,不时有云飘过,遮住点点星辉。   突然,胸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倏然而剧烈,短暂而沉重,闷闷的,似乎有什么将要流失。一阵疼痛后,她撑着窗子直起身,就看到外面有人奔跑过来。   “什么人?”她厉声问道。   那人似被这声音吓到了,停了一会儿,又跑过来,待跑到灯火下,才看清是一个宫人。   “何事慌慌张张的?”   “公主,太子不好了。”   夜深沉而安静,梓欢来不及让人备撵,提裙就跑出了章含宫,一路上宫灯闪烁,头顶上星辉灿烂,仅凭着这点光辉和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熟悉感,在夜黑的宫道上奔跑,跑出章含宫的阙门,跑过一条条复道,跑过一座座阁楼宫殿,跑过漫长而不知尽头的道路,终于到了东宫,从来不知原来章含宫离东宫这么远。   她此刻扶着门,满脸和着泪与汗,在夜风的吹拂下,冰凉凉的。来不及喘息,她快速过了一道门,东宫布置简单,仅有两道门,所以跨过两道门后,入眼的是宫人的凌乱和晏中子强自镇定的身形。   不知是谁看到门口的梓欢,只大喊一声“公主来了”,所有人都停下凌乱的脚步,行跪拜礼。梓欢抹一抹满脸的冰凉,眼神直看向晏中子,颤着声问道:“晏大夫,太子他,他怎么了?”   “情况很不好,公主还是进去看看吧。”晏中子紧锁着眉头,眼眶四周一团黑气,大概好几天都没睡觉了。   梓欢进入寝殿,来到床榻边,此时梓康仍在昏迷。晏中子悄悄来到梓欢身边,低声道:“从今日戌时一刻开始,太子就昏迷了,药也灌不进去。”   梓欢伸着手抚摸着梓康的面颊,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的脸色永远都是苍白的,那双黑耀般的眼睛里永远承载的都是病痛带给他的折磨。这种痛只有她能明白,因为他们是同胎而孕,同母而生的兄妹。   此刻,寝殿里静的不能再静了,梓欢不敢出一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正在睡梦的人,然后听到他对自己说一声“再见”。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听到有人呼喊“大王”,梓欢立即起身,刚迎到寝殿外,就看到身穿一身玄黑衣袍的魏王,神色阴沉。   “父王。”梓欢还未近身,便被魏王抓住了胳膊。   “太子怎么样了?”   “父王,”梓欢神色凄凄,手上剧痛却不敢说疼,“太子昏迷了,晏大夫正在努力救治。”   魏王松开手大步跨进寝殿,来到床边,见太子脸色苍白,形容消瘦,他又惊又慌,看向晏中子,说道:“太子究竟如何?”   晏中子走出梓欢身后,躬身行礼,道:“回大王,太子身体日渐消颓,那些普通药物怕是不行了。”   “你是大夫,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晏中子无奈道:“大夫医术再高,也得有医治的药材。”   “什么药材?”   “红灵芝,现在只有红灵芝才有治愈太子殿下的可能。”   “红灵芝,哪里有红灵芝?”   “目前有两处,陈王宫和墨山。”   陈王宫和墨山,魏王犹豫片刻,问道:“你可知墨山何处有,寡人立刻派人去取。”   “臣之前就在墨山找,可是没有找到。”   梓欢突然跪在魏王脚下,哭着说道:“父王,求你派人去陈国,跟他们交易,换回红灵芝。”   魏王稍顿,便向殿外叫道:“去传常青。”   过不多久,侍中常青便来到了太子寝宫。魏王直接说道:“寡人派你去陈国,与陈王交涉,就说太子病重,急需红灵芝,无论如何,一定要换回红灵芝。”   “是,臣这就出发。”常青长时间在魏王身边服侍,自然明白此刻魏王心情已焦虑万分,遂不敢再多耽搁。   正在常青星夜出发去往陈国的路上时,孟昭也是快马加鞭,回到了魏国。   孟昭并不知道太子病情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了,他到了章含宫,却没有见到梓欢,而是被宫人领到了太子宫。路上,他才知道太子病重,梓欢这几日都在太子宫中,魏王也是把奏折都拿到了东宫批阅,接见大臣,处理国事都是在太子宫一个偏殿里。孟昭心里有些隐隐不安,脑海中闪过梓欢的面容,心里泛起一股疼惜。太子病重,不知道她又要伤心成什么样了。   进了乾元殿,早有人禀报了梓欢。孟昭走到阶下,就看到站在廊下的梓欢,面容愁郁,未施粉黛,眼底带着青黑色,那身蓝色的衣袍也变得邹巴巴的,从来重视仪容,人前保持着高傲与尊贵姿态的公主此刻低垂着双肩,萎靡不振。   梓欢在前面走,孟昭跟在身后,两人来到停芳阁,一路上都没说话。梓欢是因为一直担心着太子,而孟昭则是担忧着梓欢,脑中闪过无数的安慰她的话语,此刻却是无法言语。   停芳阁前,百花竞开,□□缭绕,颜色逼人,却无端让人感到凄凉。梓欢双眼放空,不知盯着某处,孟昭双眼看着梓欢颓丧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于,还是梓欢先问了出来,“你在陈国,看到晏灼了吗?”   孟昭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讲述自己在陈国所经历的事情,他将袖中的那块令牌拿了出来,走到梓欢身边,递给了她。   梓欢只是微微侧头,只一眼便认出了那块令牌,却是迟迟没有伸手。   孟昭终是开口道:“我去了那个院子里,但是没见到晏灼,只见到一个神秘人,他把这令牌交给我,跟我说,晏灼永远都不会回魏国了。”   梓欢终于接过了那令牌,她反复摩挲着手中的令牌,刚刚他说的,梓欢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因为与晏灼从小一起长大,她了解她的性格,也了解她对梓康的情谊。   “你没有继续查探吗?”   “之前居辛说是陈国四王子亲自追回晏灼,我猜想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就派人去了四王子府打探。”说到这里,孟昭停住了,他看向梓欢,在想要不要把听来的告诉她。   梓欢有些走神,过了许久,她才问道:“然后呢?他查探出什么了?”   “他听到府里有两个下人说,四王子新纳了一个魏女做美人。”他说着,看向了梓欢的神情。只见她紧抿嘴唇,眼睛微眯,虽然动作很小,但还是透出了她猜疑与愤怒。   他又连忙说道:“这只是听说的,查探的人都没有见到那个魏女的容貌,或许,并不是晏灼。”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了,因此那句“不是晏灼”说的很没底气。   梓欢的面容似乎又沉静下来,半晌才开口,“你先回家休息吧,这几天,应该很累吧。”   孟昭躬身告退。停芳阁二楼上,攒檐飞角,一根根铜柱支撑着黑色瓦砾肃穆沉静,梓欢孑然独立,头顶吉祥铜铃轻轻晃动,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燕儿,你真的抛弃哥哥了吗?你真的背叛哥哥了吗? ☆、出使陈国   常青在清晨时分进入了南平城,他少年时来过这里游历,曾因为好友的推荐,也想在陈国谋职,可是自己毕竟是魏人,在衙署常招人排挤,于是愤而辞官,回到了魏国。此刻再进入南平,他是以魏国使者来的,必须先抛开私情。他一刻不停地赶到典客署,递呈国书,并表达想要尽快见到陈王的意愿。   常青坐在典客署正堂上,右腿弯曲,左腿盘着,一手拄着下巴,看着门外来来回回的人,一手五指顺溜地点着案席。面上虽然没有不耐烦,但心里却是焦急万分,茶喝了几盅,出恭了几次,可是还没有得到觐见陈王的消息。本来他宽肩劲腰,丰神俊朗,引了不少人的注目。这时一个小官走了过来,说道:“大人还是回驿站等候吧,大王最近都没时间见您的。”   常青不解,站了起来,躬身行一礼,谦虚问道:“为何?”   “这······”那人有些犹豫,常青深谙官场之道,遂从袍袖中拿出几个币,说道:“还请大人相告。”   那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币,说道:“我一个小官,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最近朝堂上不太平,好像和太子的薨逝有关。大王最近都不怎么上朝,所以恐怕不会接见你。”   太子不是早就死了吗?还有什么事情呢?常青正若有所思间,那个人已然走了。   常青回到驿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从来不是个被动的人,况且这个差事关于太子,他也不敢马虎,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人。   夜黑风高,常青裹着一身的黑衣,头戴毡帽,在镜子前左右扭扭,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果然还是这么英俊。   白天他在驿站四处考察了一番,没想到陈国的国都居然防备这么严谨,大白天都有巡逻的士兵,就连驿站附近也有很多人把守,不能走正门,又没有狗洞可以爬,只好选择翻墙了。   所幸随从小飞虽然年纪不大,却武功奇高,带着常青一个起落,眨眼间便从墙内翻到了墙外。   尹家连续三代皆在陈国朝堂任要职,也算显贵,尹宅靠近南平城内城,坐落于街头。常青蹲在街角,谨慎地探头四处望了望见没人,才起身走向那座华贵的府宅。   常青理理袍子,小飞上前叫门,不一会儿,有个小子开了个门缝。   “你们找谁?”   “找你们家主子尹公子,我家主子是尹公子的朋友,今日特来拜会的。请小哥通禀一声。”说完递上拜帖。   那人接过道了句稍等,又将门合上。   过了一会儿,那小子复又开门,说道:“客人请进,我家公子有请。”   常青理理袍子,又将毡帽压了压,才跟着进门,一路由那人领着穿堂过室,须臾到了会客厅。厅内燃了一盏小灯,但仍然可清晰看到里面站着的身影。   尹冲拉着常青的手相对而坐,先对那下人说道:“你自去休息吧,这里不用服侍。”那人告退,小飞看了眼常青,也出去了。   “多年不见,茂林兄还是老样子呀!”尹冲先开口道,眼中满是故友重逢的喜悦,还带了些戏谑。   两人少年结识,又曾一同供职于陈国,再没有谁能了解彼此了,常青知道他指的是夜半会友,行为荒唐,于是说道:“冲弟此言差矣,我现在不是比以前更加风流倜傥了吗?”   尹冲抿嘴忍不住笑意,舀了酒盛于铜樽,两人端起,尹冲感慨道:“你我二人多年未一起饮酒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常青未言,仰头酒干。然后苦恼地说道:“本来来这里之前就想好找个机会跟你喝酒,可是·····唉!”   尹冲诧异地望向他,问道:“你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这次来是奉了王命,求见陈王,不瞒你说,我国太子病重,有大夫说只有红灵芝才能救太子,所以大王让我赶紧过来与陈王交涉,唉!魏王膝下只有一子,爱重有加,我可不敢马虎,所以昨日一来我就去了典客署,可是等了一天也没个回音,我只好来找你了。”   尹冲闻言,皱眉问道:“你是说你来此想换回红灵芝?”   “正是。”   常青见尹冲眉头不展,便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这红灵芝早已被陈太子用了。”   “什么?”   “之前太子突然病重,有大夫建议用红灵芝延缓病情,”顿了顿,恍然道:“对了,为太子诊病的正是你们魏国的一位姑娘,听说是姓晏。”   常青瞪直着双眼,问道:“那,那红灵芝就没有了?”   “我劝你还是赶快回魏国,让魏王另想他法,还有在陈王面前切不可提及红灵芝之事。”   “为何?”   “大王正心烦此事,你一提保不准惹怒了他。”   常青点点头,神情变得凝重,若有所思。片刻,他起身,拜伏,说道:“还好冲弟你及时跟我说,不然我可就性命难保了。”   “天色已晚,我得赶紧回去了。”   两人拜别,回到驿站,已是破晓时分了。小飞微眯了会儿,睁开眼已是天亮,他来到常青房中,正要敲门,常青从里面打开了。   只见常青仍然穿着昨晚出去时穿的黑色衣袍,一脸倦容,像是一夜未睡,小飞大奇,这位素来最重仪表的大人居然也有邋遢的时候。小飞正诽腹着,只见常青正色道:“正好,你去把这个送去典客署,然后出城追我,我们要赶紧回去。”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是。接过竹简,只见上面标着:魏侍中太中大夫常青拜陈王书。大概是上书说明自己离开匆忙的原因吧。 ☆、康逝   常青马不停蹄地回到魏国,立即进东宫拜见魏王,魏王毕竟年老,担忧太子病情,又兼处理国事劳累,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倒是连累梓欢父亲哥哥两边跑。这日正翻阅医术典籍,有人通报说常青回来了,她连忙去了魏王住的偏殿。   “父王,我听说常大人回来了。”梓欢一路疾跑入殿,来不及收住脚势,就看到常青正跪坐在魏王下首边,魏王面上惊怒交加。她心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常青向梓欢行礼,梓欢看着他问道:“常大人,父王派你去陈国,结果如何?”   “启禀公主,臣没有拿到红灵芝。”   “为什么?是陈王不肯给吗?”   “之前陈国太子病重,红灵芝已经给陈国太子服用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臣此次去陈国,还听说一件事,陈国太子病重时,正是魏国一位姓晏的姑娘建议用红灵芝医治陈国太子的。”   魏国,姓晏,姑娘,这连续而来的消息震得梓欢头脑发胀。是你吗?燕儿!她抬头看向魏王,此时魏王也看向她,眼中带着天子的威严。“是晏灼吗?常青说的是晏灼吗?”魏王连问两遍,额头青经暴起。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此刻梓欢根本不敢与魏王对视,她心里呐喊着。   “这个,叛徒!”魏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眼前一阵阵发晕,头拄着太阳穴。   突然魏王高喊道:“来人,把晏中子抓起来。”   “不可以,父王。”梓欢抓住魏王的手臂,说道:“太子的病还需要他。”   “从他回魏国为太子治病,太子的病越发恶化,说不定他们父女早就投靠陈国了。”梓欢心里突然想起那日孟昭说的话:四王子府新纳了个魏女作美人。手慢慢松了。   晏中子正在熬药,却突然被抓了起来,强行跪在殿外。他不解地看向一脸怒容魏王,问道:“大王,何故抓臣?”   魏王只拿眼盯着他,那冰冷的目光似要将他身体凿穿。   “把他给寡人砍了!”   “不可以,父王!”梓欢急忙阻止道,脸色也变得苍白。   “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晏家父女吗?”   梓欢亦是悲痛交加,她看了眼晏中子,说道:“父王,哥哥尚在病中,不宜行凶事呀。”   魏王终于强压下了怒火,厌恶地看了晏中子一眼,最终神色灰败地摆手说道:“把他赶出魏国,寡人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晏氏之人了。”   “即刻把太医给寡人招进宫来。”魏王吩咐一声,便走进殿内。   乾元殿仍然安静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刚刚发生的事情的干扰。梓欢轻轻走进寝殿,太子仍在昏睡,她坐在床前,抚摸上太子消瘦的面颊,却把太子惊醒了。   “你来了。”那声音带着孱弱,仿若说话的人就要消失了。   梓欢拼命忍住眼中就要涌出的热流,强笑道:“哥哥做了什么梦吗?刚刚看你还笑着。”   梓康面上的笑更深了,“我刚刚梦到了燕子宫,最近老是梦到那里。”   梓欢心里更加悲痛,面上却笑了笑,说道:“身体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看,明明我是哥哥,你是妹妹,现在却让你时时照顾我,弄得好像我是弟弟,你是姐姐似的。”   若是能换,我宁愿做姐姐,让我代替你痛。梓欢心里说着。   “本来你我同胎而孕,你不过比我早那么一点点罢了。”眼泪终于是忍不住,颗颗坠落。   梓康心疼地拭去她的泪。   梓欢握住那只苍白的手,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眼泪更汹涌而出。她努力睁大眼睛,哽咽道:“哥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着。”   初夏时节,天气越来越热了,梓康的病也越来越重了。梓欢几乎是不离开床榻边的,没日没夜地看着梓康,醒着的,睡着的,孱弱的样子都让人心痛。魏王站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御医们商量了很多办法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纵然人人祈求上苍保佑,仍然不能挽回太子的生命。   “哥哥,哥哥你不要睡,不要放弃,不要丢下父王和我。”梓欢大哭着,扑在床上。   此时的梓康气若游丝,却仍然强力睁开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   梓欢见他转醒,激动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大概是用尽今生最后一点力气,他看向梓欢,“我,我想,等她回来,我恐怕,等不到她了。”   时间在那张清俊的脸上停止了,最后一滴泪流出眼角,顺着那消瘦的面庞轻缓滑落。梓欢眼睁睁地看着梓康闭上了眼睛,她蓦地睁大了眼睛,顿时泪如雨下,她不能相信,太子哥哥竟然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不…”梓欢悲恸大叫一声,头深深地埋在被衾里,紧紧地抱住那早已无息的人,最后,哽咽声淹没在了一群宫人跪地痛哭声中。   她?指的是谁?梓欢当然知道,她好想告诉他他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没有去虎秀岭,没有去找草药,而是投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可她不能说,她不能让哥哥知道那个女人背叛了他,她不能让他伤心,不想让他连死都带着恨。   “父王,我死以后,请把我葬在燕子宫,选一块地方,让我,可以看到梨花的地方。”   燕子宫,云台上,青山环绕,长空无垠,云卷云舒,那份未说出的爱终于永远留在了这个夏天的风里。   太子薨······长长的尾音消弭在东宫乾元殿,阵阵钟声敲打在宫人心上,长安宫仿若进入了死寂一般,那庄严的宫殿此刻也笼罩着悲哀。 ☆、结案   廷尉借用京畿卫这几个月一直在南平挨家挨户地搜查,终是没有可疑的人,又派人将晏灼的小院子翻了一遍,仍是没有找到红灵芝,陈王大怒,大骂廷尉办事不利,薄司政一回到府衙就把如儿提出来审,如儿坚持说没有加害太子,面对冥顽不化的犯人,廷尉怒上加怒,暴喊着大刑伺候,一向温和的大人暴跳如雷,下属们惊恐万分,赶紧找来锁链将如儿绑在木桩上,先是鞭刑,再是拶刑。   一个月来如儿虽然被提审无数,但并没有受到任何刑罚,身上的伤口也都愈合差不多了,脸上的伤口也开始掉痂了。现在鞭刑刚过,那些伤口再次崩裂,疼痛钻心。满身的疼痛袭来,如儿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薄司政见她仍不肯承认,脸色铁青,说道:“看来是本官对你们太好了,一个个都嘴紧得厉害。既然你不说,我就再问晏灼和胥子占,总有一个说出真话。”   “带晏灼!”如儿本来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听到要对晏灼动刑,心里担忧不已,若是她受不住把陈钰招了怎么办?   今天的廷狱司的人似乎很暴躁,她被大力拖拽着带到刑房而不是审讯室,然后又被锁在了木桩上,晏灼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薄司政铁青着脸,来到她面前,说道:“本官给你个机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毒害太子,趁机拿走红灵芝的?”   “不是。”晏灼虽然心生惧意,但还是照旧回答。   “好,好,”薄司政狠笑两声,咬牙切齿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时拿鞭子的人会意,上前就要行刑,薄司政忽然大叫道:“直接上拶刑。”   晏灼看着那棍子夹于指间,瞬间就明白拶刑是什么了,脸色发白。   “啊!”只听一声令下,晏灼凄厉的喊声充斥着整个牢房。她何时受过这种刑罚,行刑人只用了三分力,她顿时就疼得满头冷汗。   “说不说?”   “我没有,没有害,太子。”晏灼咬紧牙关,她的意识也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断断续续地说出不完整一句话。   显然是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薄司政眉头微蹙,行刑的人会意,连忙又拉紧了刑具,晏灼又大叫一声,疼得晕过去了。   “大人,晏灼昏迷了。”   薄司政只轻微地瞥了晏灼一眼,说道:“把她弄醒,继续上刑。”   一股冷水直冲晏灼的面颊,她被弄醒了。   手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她恨不得此刻立时死去。   行刑的人见晏灼醒了,二话不说直接用鞭子抽,晏灼开始还会疼得直叫,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已经被抽打得没有完好的肌肤了,她无力地垂着头,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不好了,四哥,晏灼被用刑了。”陈诲得到这一消息,连忙跑到广云殿,一进殿,就叫喊着。   哐当一声,陈钰手中的盅便掉落在地了。   “廷狱司刚刚传来消息,如儿,晏灼和胥子占都被用刑了。”陈诲跑得满头大汗,用衣袖一抹,急急说道。   这时赵伸走了进来,禀道:“殿下,魏国传来消息,魏太子,病殁。”   两个消息同时传来,陈钰脸色先是一紧再是一松,连忙站了起来。   “能想办法进去牢里吗?”   陈诲脸上一阵惊讶,连忙说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我想如儿不会招认的,就是晏灼······”他迟疑地看向陈钰,晏灼本来就是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忍受刑罚,就怕她受不住给招了。   陈钰脸上辨不出喜怒,赵伸也劝说道:“五殿下说得不错,这个时候主子还是不要有动作。”   陈钰低着头,殿内顿时陷入了安静中,但陈诲和赵伸都没有出声,都在等着陈钰下一步动作。良久,陈钰才出声道:“赵伸,你想办法进到牢里告诉如儿,让她招认。”   闻言赵伸一惊,上前道:“主子,你是要如儿一人揽罪吗?”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必须有个人有个理由让人信服。”   赵伸不甘地说道:“主子,属下有话非说不可了,请主子不要见怪。”未等陈钰有所表示,赵伸继续道:“主子,我觉得与其牺牲如儿,不如牺牲晏灼。如儿是您的暗卫,自小跟着您,她天赋异禀,习武极佳,又对主子您忠心耿耿。而那个晏灼,她是魏国人,况且大王已经怀疑她是为了魏国太子而谋害太子以取得红灵芝,主子您何不顺水推舟用红灵芝要挟晏灼揽下罪状,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别人也就不会怀疑到您了。”   一口气说完,他看向陈钰,等着他回心转意。   “晏灼不能死。”陈钰丢下这几个字,转身进了内室。   陈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愣在原地的赵伸,靠近他一手搭在他肩上,说道:“行了,走吧。”   赵伸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陈诲,说道:“五殿下,您说主子究竟还有什么打算?”   陈诲低笑一声,说道:“他这么做自有他的打算,你只管照做便是。”   三日后,经过轮番的拷问,终于有了结果,如儿供认不讳,说是自己毒害太子,因为她是曾经太子的一个胡姓姬妾的妹妹,姐姐冤死在东宫后,她就想方设法接近太子并投毒将其谋害。一番调查之下,果然有一个姓胡的姬妾,颇得太子宠爱,但无故小产后又被指认谋害太子妃,被处以极刑。本来此事还是有所怀疑的,尤其是众人将矛头指向了晏灼,然而从魏国发出的一个消息则让这个怀疑不攻自破,那就是魏国太子梓康病殇。   如儿被判处绞刑,晏灼和胥子占被释放,胥子占因举报有功,又无辜受刑,陈王便封他做了一个小官。太子陈适因为这个案子的终结终于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陈国的朝野内外,留下的不过是人们对他生前风流不羁,交友天下的赞誉和因为姬妾而死于非命的惋惜。   牢狱里,当宣判之后,如儿一脸平静,只是要求再见一面晏灼。   晏灼此刻被鞭笞得遍体鳞伤,动也不敢动,尤其是十指被用刑之后,由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烂掉了,虽然自己是大夫,可是在牢房里根本就医治不了自己,只能让它继续恶化。心中想着若是自己死了,希望陈钰信守诺言,将红灵芝送到魏国。   梓康,梓康,想到他尚在病榻之上,晏灼的心便狠狠地绞在了一起,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舍弃,只求你,求你坚持住,我一定会回去救你。   突然两个狱卒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将晏灼架起,晏灼以为又要受刑,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她被带到一个干净的囚室里,然后被丢掷在草垫上,后背的鞭伤被硬草戳得很痛,她苦笑一声,想必又流血了吧。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打开铁门,两个人将如儿带了过来。自从进了这里,她与如儿没有见过面,此刻相见,晏灼诧异之际,更多的是同病相怜之感。如儿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脸上几条血印子已经干涸,面目模糊,原本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此刻完全变了样貌。晏灼忍痛朝如儿那里爬去,如儿抬眼看向了晏灼。   “姑娘!”如儿跪起身子,看着趴在面前狼狈的晏灼,心里疼惜不已。   晏灼用手肘撑起身子,也跪在她面前,看着她满身鲜血,顿时泪流满面。   “如儿,你还好吗?”   见面第一句便是问好与不好,果然,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便是晏灼,也只有晏灼了。   她任眼泪流过脸上的血印,立刻引起火辣辣的疼。   “姑娘,我很好,倒是你,是如儿连累你了。”   晏灼不解地看向她,要说连累,也该是陈钰连累了她们两个人。正当要问出口时,如儿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抢先出口道:“其实,我一直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我有一个姐姐,以前是太子的姬妾,可是却被太子妃害死了。”   晏灼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明白了这肯定是陈钰指使的。   “你都招认了?”她眼泪流的更汹涌了,直到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如儿也渐渐模糊了。她摇着头,想要说你真是个傻丫头,可是她还没有说出口,铁门再次被打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如儿被带了出去。   “姑娘,好好活下去,如儿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随着铁门的关闭而消失,囚室恢复安静,阳光不偏不倚地照着晏灼扬起的脸,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趴在地上,额头枕着手臂,她想痛哭出来,可是胸中好似有一股气压着,哭声变得压抑而沉重,她努力想把那股气排出去,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养伤   晏灼昏昏沉沉间,感觉到一阵颠簸,很久后,被搁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迷茫间,模糊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然后陷入昏迷中。再醒来,晏灼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都已经三天了,怎么还没醒?”晏灼记得这个声音,是陈王的。她心中一惊,陈王怎么会在这里?此刻神思全部回到脑海中,她睁开眼,便看到高高的雕梁。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晏灼扭头就看到一个向外奔跑的女子,这个服饰她也见过,是陈国王宫里宫人的服饰。   难道我在宫里?晏灼心中惊讶,微微动了一些,疼痛随即在全身各处蔓延,晏灼动也不敢动了。   不多时,但闻脚步凌乱,陈王已经率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众御医。   “你醒了?”陈王问道。   晏灼愣愣地看着他,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陈王会在这里。这时旁边一个宫人看她一脸茫然,笑着说道:“姑娘,您在囚室昏迷了,是大王命人将您接进宫里的。”   原来这是陈王宫,可是陈王为什么要救自己,还把自己接进王宫呢?她甩开这些疑问,既然是陈王救了她,那她应该好好谢谢陈王才对。于是说道:“多谢大王。”   陈王道:“原该是寡人跟你说声对不起的,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陈王的态度,晏灼更加不懂了,之前还神厉辞严地说自己谋害太子,现在却向她道歉,即便是知道自己不是谋害太子的人,也没向她一介平民道歉的必要。   “你的伤寡人会命太医好好为你调理医治,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养伤吧。”晏灼一身是伤,所以也就没有拒绝。   每日为她换药的是医女珍儿,她被陈王派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从她那里得知自己住的是长秋宫的一个偏殿,漪水殿。在这里她只能接触到珍儿一个人,可是她现在很想见到陈钰,她想告诉陈钰让他即刻将红灵芝送到魏国。她因为这次的牢狱之灾已经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她不知道现在梓康怎么样了,她必须尽快让梓康服用红灵芝。可是这次陈钰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一次也没有露面,而她也不敢托人去联系陈钰,这次的牢狱之灾本来就与他有关,她好不容易脱罪,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晏灼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伤势快点好起来,因此积极配合珍儿吃药养病。长秋宫在陈王宫西边,比较偏僻,甚少有人来,但是宫里的花圃还是被人照看的很好,此时初夏,很多花都开了,晏灼的心情也开朗许多。手被包扎得像粽子一样,不然就可以采集花粉炼香了,晏灼一脸可惜地看着花,最终无奈地离开。   这时珍儿抱了筝出来盘膝坐在廊下,将筝放置在膝上,调试音色。   晏灼惊异地问道:“你会弾筝?”   珍儿点点头,指间拨弄,回道:“小时学过,见姑娘无聊,就想给姑娘解闷。”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以晤言。   珍儿边弹边唱,晏灼也悄悄地坐在了台阶上,跟着那曲调轻声应和。   一曲终了,晏灼转头看向珍儿,虽然她清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笑意,但是晏灼却明显感觉到她的笑容里含着哀伤。   晏灼看着她,不禁问道:“你弹奏这首曲子,是因为你的心上人吗?”   珍儿点点头,素手轻轻抚过几根弦丝,发出了沉重的音调。   “他是个孤儿,住在村东头的池边,我每天去洗衣服的时候都会遇到他,他总是帮我拧干衣服。我十六岁那年,他亲来我家议亲,我父母也很喜欢他老实能干,就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们成亲了。”   听着珍儿回忆她过往的美好,晏灼也不禁羡艳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珍儿说到这里却停下了。晏灼不禁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怎么进宫了?他呢?”   珍儿微微低头,晏灼却还是看见了她眼中晶莹的泪光。   “一年后,朝廷征召兵役,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晏灼微微讶异,看着珍儿哀伤的面容,她有些局促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珍儿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朝晏灼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世上最难得的便是遇到一个真心人,既然遇到了,就要好好珍惜。”   晏灼看着她,心里也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怅然,随即她神色坚定地说道:“我也有一个心上人,我会和他长相厮守!” ☆、晏陈之恩   二个月后,晏灼拆下了手上的绷带,当看到手指上一点伤痕也没留下时,她惊喜万分,虽然世上确实有那种可以让伤痕全消的药,但制作起来很麻烦,价格也高,一般只有宫廷贵族才能用。   她看向珍儿,感激地说道:“珍儿,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但是消痕这种名贵的药给我用,会不会被大王责罚呀?”   珍儿面上闪过一丝异样,说道:“这滑肌粉不是宫里的,我之前也有研究制作这种药,看姑娘肌肤恢复如初,没想到这药的药效这么好。”   晏灼全身上下都被鞭笞过,伤痕也是密密麻麻的,这种药必然要花费很多,如果没有贵人相助,她一个小小的医女哪能用这么多?但此刻晏灼被自己肌肤恢复如初的喜悦所包围,并未多想。   正要收拾包袱去给陈王道谢辞行时,正巧明政宫舍人高德顺来了。   “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高舍人来的正好,晏灼正要去拜谢大王。”   高德顺一笑,“正巧了,大王要见你呢。”   此时明政宫偏殿,陈王一身常服,坐于席上,早有宫人摆下众多果品。晏灼跟着高德顺进了殿内,俯首拜道:“晏灼拜见大王。”   “起来吧,”又指着下首道:“坐吧。”   陈王上下打量着晏灼,笑道:“这二个月修养的好吗?”   “晏灼多谢大王,若不是大王命人悉心照料,晏灼怕是好不了这么快。”   陈王面上显出一丝歉意,道:“此事是寡人对不住你,白白冤枉了你。”   原本静谧的殿堂气氛有些凝重,陈王遂笑着转了话题,说道:“你父亲可好?”   晏灼惊讶地抬头看着陈王,显然被这个问题惊住了。   “你不必惊讶,寡人年少时见过你父亲,还被他救了一命。”   晏灼更是惊讶,爹爹认识陈王?   陈王回忆着说道:“当年,先王病重,所有御医皆无能为力,于是我去求魏国晏氏,但是当时的家主晏贞,也就是你的祖父却不肯见我。”晏灼知道唯一的家训便是不得医治除魏国以外的各国宗室宗亲,这时听了也不免为陈王的勇气所佩服。   “于是寡人采取了最笨却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跪在晏家门外,以求能打动你祖父,可是你祖父仍然不肯答应,寡人跪了四天四夜,最后体力不支,累得昏倒了,后来是你父亲偷偷救了寡人,还帮寡人治好了风寒,他告诉寡人说,家有祖训,不敢违逆,还告诉我墨山有一种红灵芝或许可以救先王,于是我听从他的指示去了墨山,果然找到了红灵芝。”   听到这里,晏灼不禁在心里唏嘘,陈王能够得到红灵芝,原来还有父亲的原因,这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陈王来不及救先王,红灵芝被收于宫室之中,现在又到自己手里了,或许这真是命运轮回,终归魏国太子所有。当下有些按捺不住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到魏国去。   “原来,大王与家父还有这段经历,那大王救我,也是因为家父?”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这几十年来,寡人一直感念在心。”   晏灼闻言,心下不由赞道:这陈王果然是有情有义之士,那么之前放心将太子交由我照顾大概也是因为父亲才会信任我,可是却不知,他的另一个儿子早已在幕后操纵一切。   告辞离宫,金乌当头,晏灼走在路上,心情不由放松下来,这几个月真的是日日煎熬,时时惊怕。待拿了红灵芝,回到魏国,救了梓康,这陈国之行,便当是噩梦一场吧!   夏日阳光正烈,风中也带了些炙热,街上少有行人,不知是哪家的忍冬开得正好,一串串地低垂在墙外。 ☆、离陈   “姑娘,主子派我来带你过去。”   晏灼跟着赵伸进了广云殿,她当初只在这里住了两天不到,如今又回来了,但两时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当初她被逼着来到这里,不甘不愿地吃着陈国的菜,毫无选择余地地穿陈国的衣服,心里恨透了这个给她侮辱的男人。现在她又来了,虽然很不愿意再见到他,但是想到能拿到红灵芝,心里却是满含了期盼。   “你来了。”陈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晏灼抬脚绕过正中的一个鎏金三足漆器香炉,朝陈钰走去。   “红灵芝!”晏灼疏离地吐出这两个字,一手伸到了陈钰的面前。   陈钰盯着她的手瞧,那细腻的肌肤丝毫让人想象不出几个月前这双手曾被施以酷刑。想到这儿,他的眸子暗了几分,若是再晚几天,是不是就看不到她了?   他一手覆上那纤纤玉指,晏灼惊得当即要抽回手,怎奈手被那人紧紧握住,竟不能抽出分毫,晏灼窘迫地看着被握住的手,猜不出他又想干什么。   “别动!”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温柔,晏灼渐渐收回力气,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他举手到眼前,一寸一寸地看着,果见没有什么伤痕,神情松笑一声,说道:“这滑肌粉果然厉害,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晏灼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滑肌粉?”   陈钰收回笑容,说道:“因为那是我给你的。”   晏灼震惊不已,脑海仔细回想当天珍儿的话,却是一无所获,她当时根本没有注意珍儿。   晏灼神色微僵。   “红灵芝呢?”   陈钰从袖间拿出一个瓶子,晏灼的眼睛便紧紧地黏在了那个瓶子上。   晏灼正要伸手去拿,陈钰快速地收回了手。   晏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还想干什么?”   陈钰一笑,道:“给你也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晏灼气极,但是她只想着快点回到魏国,因此努力收敛自己心中奔腾的怒气,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陈钰笑意越发深了,他看着瓶子,说道:“那魏国的太子就那么好,值得你不顾一切也要救他的命吗?”   晏灼听闻他突然提起梓康,一时不知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只一双眼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陈钰也看着晏灼,但见她面无表情,眼中是深深的防备,就好像一个不注意魏梓康就要被他给生吞活剥了一般,心中立刻翻腾起怒气。   很显然在晏灼的心里,他恐怕已经是天下第一不能靠近的人了。他知道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和谐的境地是不能再出一丁点的差错,他不能再让晏灼对他产生敌意。心思回转,良久,他出声道:“我只是好奇你与魏梓康之间究竟情深义重到什么地步。”   晏灼微微一愣,眼中的防备也减少了些,“我与他,自幼相识。”   “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难怪感情这么好。”陈钰说着说着,心里便有些火大,但面上毫无表露。   “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魏国了。”晏灼说着,眼睛盯上了陈钰手中的瓶子。   陈钰的视线也转到了瓶子上,笑着说道:“这红灵芝可是稀世珍宝,你能得到它怎么说也有我一半的功劳。”   “你究竟想怎样?”晏灼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陈钰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柔和,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讨厌我的,我提出的条件就是希望你能放下芥蒂,与我做个朋友。毕竟,我们曾经在梁山的时候相处得还不错,不是吗?”   陈钰的话又让晏灼回想起了两人在梁山的时光,那个时候陈钰还没有表现出现在这样的冷酷无情,那个时候,他们的确相处得不错。   陈钰将装有红灵芝的瓶子放在了晏灼的手中,道:“我承认当初对你很不好,那时我是为了报仇,现在,我们放下芥蒂,做个朋友怎么样?”   晏灼一心想着要快点回到魏国,此刻拿到了红灵芝,她也不再多考虑陈钰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且她回到了魏国之后肯定是不会再来陈国的,自然与陈钰是不是朋友也就没多大的意义了。   “我们毕竟相识一场,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义不容辞。”   “真的吗?”陈钰高兴的笑了笑,说道:“作为朋友,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会义不容辞。”   晏灼点点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魏国了。”   陈钰脸上的笑容一僵,心中仿若刮起一阵冷冽的风暴,她果然最在意的还是魏梓康。他甚至怀疑刚才她不假思索地与自己和好,不过是为了早点摆脱自己。   就在晏灼转身之际,陈钰面上渐渐覆上一层寒冰。   直到走出四王子府邸,晏灼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回身看了眼府邸大门,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得到了自由。   不敢再多留片刻,她上马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她一辈子也不想再接触的地方。   晏灼怀揣着红灵芝仿若是怀揣着她与梓康的未来,她一刻不停地向魏国去,从来不觉得这条路竟是那么的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第一部已经完结了,虽然看的人很少,但是有你们的陪伴,心里总算是有些安慰了。不管人多人少,有人看,我就会坚持写下去。最后,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能不能冒个泡呢?点评一下,给个意见什么的,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最后的最后,谢谢你们的陪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net---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